钟用厌恶的口气说：“老弟，你的真情实意我心领了，反正你给我的恩惠，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下辈子还，下辈子还不清，下下辈子。可是，做人绝对不能不要尊严。否则，还算人吗？我凭本事吃饭吧。实在不行，我就转业，到大疆省谋个副厅长干干。自信干啥都不会差，没必要为一官半职拖根棍子到处跑啊。”
钱大位哈哈大笑，对他这番话作出评价，说了不少，钟一句也没人耳，他的心头正被羞愧燃烧，烧的漫山红透，一点点水是泼不灭的。
非常奇怪的是，纪检部樊顺中处长登门拜访来了，说是没能请上他吃饭，以送行相弥补。他这个边防军政委的廉政典型啦，为他辞去处长职务改任边防军政治部主任，增加了不大也不小的力度，心存感激，一定要报答老领导这个无私的帮助。
钟国疆不大理解，认为这全是他自己的能耐。他笑了，说：“老领导，你既已说破，我就不能不直说了。你呀，不跑不要，好是好，落个一身正气的好名声。可是，你还是有些不识时务哟。如今啦，社会舆论导向有所不同啦，啥事情，只要你办成功了，就是有能耐，有本事。你纵有日天的本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办不成事，腰包像老太婆的胸脯，干瘪干瘪的，也是无能之辈，只能躺在价值这座高山的最底部。”钟国疆听的不入耳，冷笑道：“樊主任，热烈祝贺你编人边防军的行列。我就不为你设庆功酒了。我要马上赶回烽塔。现在就走。欢迎你来最边边的地方视察和观、·”
樊要为他派车，送他到机场。他说周龙昌已派好了，两人便握手告别。樊遗憾地说：“钟老哥，你是大才呀！”
钟朝他摆摆手，和妻子拥抱过后，急步走下楼来，钻进了红色桑塔纳。
钟国疆回到烽塔，大区新一轮任命书也到了烽塔。大疆军区后勤部政委的空缺一锤定音，不是钟国疆，也不是与钟相提并论，激烈竞争的昆仑军第一师政委聂崇洋。由于这两位边防军政委都很出色，难舍难分，为调和矛盾，军区常委采取了一个折衷方案，将两人都先放一放，委任给了一位年龄大一些，资格老一些，在大军区机关当过二级部长，又进过国防大学学习，原来也在边防军当过团政委和师副政委的李瑞星。
李瑞星非常谦虚，专门给钟国疆打来电话，表示对他的尊敬，希望他多多支持。说他也给聂崇洋打了电话，话意相同。钟国疆此时啥都不能说，唯有表示祝贺和服从命令听指挥。末了，恭请首长抽空来烽塔视察指导。李兴奋地说：“一定，一定！”
紧接着，师以下干部的任免命令下达了。钟国疆看过非常高兴，组织大家传达。
沙塔县武装部政委沙立国升任国犁军分区政治部主任，苗文清接任该武装部政委；梅高洁改任组织科长，组织科副科正营职干事宁宝国升任组织科长。
这又是一次意外的收获。全体常委激动万分，一起向钟表示感谢。至此，他们方才明白，钟国疆回天河市找首长们，并没有为自己谋得什么，而是一如既往，为部属们谋利益，向首长机关推荐了上述人员，使他们得以心想事成。
中午，辛辉超提出喝几杯，以示庆贺。钟国疆说好。刚喝了前三杯。琪琪来了电话，他借机退席了。
琪琪先问爸爸身体好，接着问他何时穿上将军服，说学校都知道了，康满齐政委公开对全校讲，钟国疆是全军最优秀的边防军政委，早该提拔使用。
钟国疆无奈地笑笑，说：“我的好女儿，你还小哇，有些事你不懂。爸爸也不好细说。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读好硕士书。爸爸呢，向你保证，继续革命，为你母女争光添彩。”
琪琪咯咯咯一阵笑，说：“老爸，咱们再拉勾。当不上将军，你就是小狗。”
“好吧！拉勾就拉勾。”钟国疆觉得心中特别不是滋味，眼泪直在眼窝里打转儿。“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要。爸爸当不上将军就当小狗。”
关掉手机，钟国疆一路急走，回到宿舍，冲进卧室，往床上一扑，直喘大气。
邵兴邦和百奋滔还有蓝天池都要把钟追回来，辛辉超却阻拦道：“随他去吧，跑了要了，没要上，是他没能耐。谁叫他平时不烧香的哩！来吧，书记不在了，咱们正好大显身手。来，喝个天昏地暗。”
下午，党委中心组理论学习。辛辉超显得异常活跃，借酒发作，一直说个不停。其他常委呢，时不时地附和几句。钟国疆心里好笑，官场为何如此微妙？
这次从大区回来，他很快发现，班子里头，全区上下，都有了一些微妙变化，自己在班子中的核心作用受到了辛辉超的公开挑战，机关和部队都传出辛马上进地委常委的消息，而钟年底极可能转业，到地方任职。几个副职除邵、百、季外，往辛那儿跑的勤了。就是候伍新也偏向了辛，趁钟不在之机，跑到小白杨哨所，开了个白杨论剑座会。又叫通信科在局域网上开辟了一个白杨论剑专栏，组织行家里手写文章，准备出书。辛还放出话来，说钟很快就会挪窝，烽塔是呆不下去了。
这些都是趋炎附势的陈旧观念，当然也是当今市场机制激荡出来的一种新不新，臭不臭，反正有许多人竞相沾染的怪味豆！
怎么应对呢？钟国疆想了很久。破草帽，大窟窿，一去不能再返。良性循环！良性循环！
主意拿定，钟国疆轻松许多，爬起床来，打开日记本，飞快地写道。
五年先进分区的大旗不能倒啊！三千子弟的心血不能白流啊！做前任的好后任、后任的好前任的誓言不能忘啊！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国人。
钟国疆别无选择，又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之中。沸沸扬扬的议论平息了，不知姓甚名谁的礼品取走了，一切归于平静，他正好仗剑抚琴看骄阳，乘风破浪自奋蹄。他听从了钱大位、周龙昌还有向秋丰、游德彪等好朋友老首长的劝告，什么都不要说，就当啥也没有发生，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在常委会上第一次大声疾呼：“钟国疆真的呆不下去啦？烽塔的山水只能为香辣红提供七年光景，就会当凌绝顶了吗？不！我要挑战极限。超越极限才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使他万分震惊的是，他的大声疾呼像光波一样以无以复加的速度，传到了修仕国、柴常胜这两位大政委的耳中。两人一商量，做出一个别出心裁也使钟国疆始料不及的决定，叫钟国疆挪窝。修仕国亲自打电话给钟说，考虑到你的能力、政绩和眼下的心情，请你自己选择一个更便利的单位。
钟国疆虽然聪明过人，但他也有种种局限性，对这次安排莫名其妙，一下难以琢磨其中的奥秘，心下不悦，直言不讳地说：“修大政委，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我愿意到最高的地方去，人往高处走哇！”
修仕国没有想到，这位多少有些恃才傲物的边防军政委，被暂时放到一边的时候，还能大义凛然，选择了最艰苦的地方，情不自禁地说，“好！正合我和柴政委的意思。我敬佩你的高风亮节。给你三天准备时间。”
过了一段时间，电话通知先到了，干部部任免处长说，总政干部部已经通过了钟到颠峰军分区任政委的任命，正式任命过几天就下达。请他按首长要求，提前报道。
第二天，钟国疆打起背包就出发了，没有喝上马酒，没有向部队告别，来不及了。只向常委们打了招呼。此时此刻，常委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只有辛辉超镇静自若，面有喜色，招呼大家把钟送到汽车站。
颠峰军分区也是边防部队。不同之处在于，海拔五千八百多米，是全军最高的分区部队，属于生命禁区。严重缺氧，夏天缺百分之四十，冬天缺一半还多。对人体的损害非常大，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们都心有余悸地说：最可怕的就是影响性能力。呆上半年，性无能。呆一年多，生殖能力就完了。
从颠峰地区公共汽车站走出来，背着背包，走到虎跳泉跟前，钟国疆凝神远望，浮想联翩，深吸一口气，自语道：“我有了女儿，用不着生育能力了。夫妻恩爱，不在性乐，而在于周总理提倡的八互。”
使钟颇为高兴的是，颠峰军分区的八名常委对他非常热情，以茶水代酒，为他举办了一个欢迎宴会，司令高卫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钟国疆听得最为舒服的几句话是，香辣红人了我们的边，颠峰一定会成为烽塔第二。让我们紧密团结在好书记好班长的周围，尽快甩掉后进的破草帽，奔进先进行列！
是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这句名句格言，的确有些真实性和正确性。但是，发光与发光是不同的。有的金灿灿。有的却是结结巴巴。有的天长日久。有的却昙花一现。钟国疆是块金子，而且可以称的上是足金。
大胜靠德，常胜更要靠德。钟国疆一如既往，坚持以德服人，与高卫国平等相处，坦诚相待，很快结为知己。两人商量，如何改变颠峰军分区的落后面貌。高请他拿出锦囊妙计。他说哪有那么多的锦囊妙计哟？谁都不是全知全觉。这次调整，我还有些稀里糊涂，不知其所以然呢。高说，管那么多干啥，走吧，我们俩先去看看孔繁森。看过了孔繁森的墓，钟若有所失地说，这儿不缺精神了，缺的是氧气，缺的是树木花草，缺的是丰富的生活。我们就从抓氧开始。
经过常委会几次过细地研究，决定发动大家动手，改变颠峰的落后面貌。钟国疆提出，并且执意要做好、做到底，建水电站，建医院，建立制度，还要养鱼等等。三个月内就要改变颠峰的落后面貌！他信誓旦旦地说。高司令他们嘴上赞成心里却打着鼓：是不是自吹自擂呀？建这建那，都要钱，而钱从何来呢？
钟国疆自有他的锦囊妙计，一靠组织，二靠官兵，三靠地方，四靠老单位，五靠好朋友们。先拽着高司令一起跑了几趟上级军区机关，找了金、修、郭、柴等首长，又找了财务、装备卫生营房等等部门领导，争取到了倾斜政策。接着，发动全体官兵捐款。颠峰缺氧，却不缺钱，这儿的工资待遇可是高多了，钱花不出去，大家也愿意集资。
很快，钱有了。钟与高商量，先种上了草，叫做筋骨草，扑在地上，不需要多少氧气。又种上树，叫做高原树，也不要多少氧。再就是不惜血本，建立氧吧，氧气站，每人发一个氧气包，办公室里都备上氧气瓶，坚决杜绝因为缺氧而死亡的事故。还特别地建立健全制度，每半年轮换下山一次，后又改为四个月一次，保证官兵身体不再受到损害。最后，请来各方面的专家，讲课，视察，提建议，清除陈旧生活观念和习惯，建立新的生活设施……
日月如梭，飞逝而去。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了。颠峰军分区开始转运，官兵的脸上有了笑容，口唇也开始有血色了，不再全是紫黑色。他们纷纷写信给上级机关，众口一词，说钟国疆到这生命禁区来了，还是香辣红，好官效应很明显。
消息当然像和平信鸽一样，迅捷地飞到了烽塔。分区官兵都为之振奋，吵吵着要助好领导一臂之力。肖望春和梅高洁商量，派了几个战士，专程跑到颠峰来，为他们无偿养殖高原鱼，获得成功。
刑丽姜紧跟着来了，带了几个小青年，为颠峰开针灸所，医治久久困扰官兵的缺氧性头痛，高兴得官兵们欢呼雀跃。
钱大位追随而至，为颠峰军分区投资兴建公路和房屋，卢小跳还投资了医疗器材设备，高司令简直就是乐开了花。郝富贵和杨水花也跑来凑热闹，投资房地产，还要帮着建水库、鱼塘什么的，钟国疆看着艾力伟的介绍信，啼笑皆非，心机一动，叫高司令处理。高司令哪里知道其中奥妙，只想着甩掉落后帽子，非常客气地接纳了他们。
三个月过后，颠峰军分区面貌一新，尤为令人鼓舞的是，生儿育女的喜报频传。而那虎跳崖下的粉面女郎们荡然无存，一去不返。
联合国世界教科文组织考察队来了，女队长是位年轻漂亮的吉普赛女郎，再三说：你们创造了战胜大自然的奇迹，你们打破了生命禁区，一定有很多很多的科学方法，一定有很多很多的科学技术，请介绍。钟说没有多少。她不相信，四处检查，也没有发现，便笑问为什么？靠什么？钟说，人定胜天！她说：对呀，又不对，有的人只会损天，胜天的人太少了。大多数人啦，只会靠天吃饭！
全体官兵包括高司令在内，集体为钟国疆请功，要求上级党委机关尽快提升这位具备大德大才大爱的边防军政委。
两级军区首长机关趁热打铁，钟国疆的大名再次提上议事日程。没想到，这个时候，烽塔军分区全体官兵集体提请钟国疆再回烽塔分区。短短三个多月光景，烽塔分区快乱套了，几乎到了接近破草帽的边缘。金司令和修政委商定，把钟再次调任烽塔分区政委。钟的内心非常不悦。高司令劝他什么也别说。他勉强一笑说，一块砖，任党搬吧。孔繁森是榜样啊。
钟走的当天，高司令的晋升命令到了，晋升为石安陆军学院院长，副军职。
回到烽塔，钟感慨万千，这一回他真成了救火队长，不过与王仁厚截然不同，他是大局上的，而王是小局上的。他来不及调整身体和心态，一头扎进了“火堆”之中。三个月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反正，原本蒸蒸日上的一个边防分区部队，已经筋疲力尽，灰头土脸了。像一个本来健康的人，数月间长出了多处疮疤，急需名医动手术。
其实，手术也不是很难，关键是人心向背的问题。钟回归于他那张坐了六年的办公椅上，巳经说明了一切，三千子弟的怨声怨气顿时消弥，换之以兴高采烈。
但是，这回的救死扶伤并不比与奠得远搭档时轻松。辛辉超是个固执的性格，死不认错，死不认帐。
钟国疆调离后，修仕国的本意是让辛全面发展，三个月不配政委，军政大权由他一人掌握。谁知，他没能心领神会，也没能尽忠尽职。说到底，他没有那种大权独揽一手遮天的能力和素质。只有刚愎自用，甚至于还有些妒贤嫉能，对钟国疆处心积虑苦心经营多年才形成的良性循环竟然看不惯，挥刀来砍，砍到了锦囊妙计头上，这就乱套了。
他首先反对节俭，说改革开放不就是为了过小康日子嘛，分区现在富了，家底有了三千万，不该再叫大家勒紧裤带过日子，否则就是侵害官兵利益。
接着，他反对亮剑，理由是现在都讲和谐，干嘛还剑拔弩张？全体官兵一心谋打赢，练好网络系统就够了。没必要抓作风纪律，防案件事故，边关边防一票否决制，搞得人人自危，是个不受欢迎的制度，应当砍掉。这一动刀，边境事件接连发生，给黑狼皇后可趁之机，集结了一伙不法之徒，还从边境偷运进来了武器。
再者，他反对搞副业，借口是以前部队落后，就是生产经营害的，现在，要重蹈覆辙，必须反对自我发展的老调调。他还处分了几个坚持种植业的边防连队指导员，就是肖望春和明月光还有百奋滔几个声名响亮的领导，他也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还叫季成光当场站起来。同时他反对由邵兴邦一支笔，硬是抢到了他的手中，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做了这些之后，辛越来越大胆了。竟然叫各个单位为他送羊，南塔团一次就送了一百多只，他说是送上级机关过元且春节，这是为全体官兵谋利益铺路子，以利后面干部使用和调动，还有选改士官可以多要来指标，叫大家汲取钟国疆的教训，别犯迂腐病，害己害人。
他还改写了首长机关下边防连队一律不准搞特珠，必须实行五同的好规矩，睡地方宾馆，叫战士为他站岗放哨。此外，他还到处谈恋爱，搞非正常交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