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些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早已离我生活远去,我这不是还岁月静好地走到了2016年吗。
那些错过的、过错的,终是不能伤我分毫。
这是T市,是没有过往、没有悲伤的T市。陌生的城市,我一个人好好地生活。
“潇逍,昨天那个发热的旅客,你待会儿打个电话随访一下。”科长说道。
这是惯例,也是我负责的工作,每个发热旅客都要在排查后第二天及时打电话随访跟进。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这项简单的常规工作却成了我今天的难题,只因我手上的那份资料不是别人,是他。
我还是按照他留下的联系方式用办公室的电话拨了过去,我告诉自己应该专业一点的。
随着线路接通“嘟”的一声,我被吓得不轻。但还是极为克制地用职业化的语言给他一句违心的问候:“你好,请问是张君易先生吗?”
而那边竟然是没有回应。
这家伙该不是刻意留了个错误的号码给我吧……
“你好,请问是张君易先生吗?”
“什么事?”电话的那一端终于有了声音,他刚刚的沉默是不确定吧,毕竟他向来最擅长试探。电话里他的声音是那么熟悉又清晰,依稀还是那个说着“给我答复”的少年。
“昨天你在T市国际机场查出发烧,我想问一下你入境后是否有去就医?”
“没有。”语气简洁而散漫。
“是否有服药?”
“没有。”
“那你的体温恢复正常了吗?症状是否有好转。”
“没有。”
“张先生,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很配合啊,确实是没有啊。”玩世不恭的口气,恍惚中好像回到初中斗嘴的日子。
“我昨天不是叫你去看医生了吗?”
似乎一遇到他,我就变得各种反常,时隔多年,他依旧有这种魔力。我知道这样很不对很不好。
“我自己就是医生啊!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你妹!别特么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担心猪都不会担心你!听着,如果你还是不就医不吃药,症状又没有好转,我们还是会继续打电话随访的!如果你不想继续被打扰,请你配合!”
“林潇逍,”他突然用认真的口气说道,“我还在T市,我住的酒店地址表格里有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吧。”
“见你的头!你算哪根葱要我去你的酒店找你?做梦!”
“你不来的话,我就到你工作的地方找你了。”
“你敢!你敢来,我就以妨碍执法工作,扰乱公共秩序报警抓你!”
“林潇逍,五年前,我们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你不想知道吗?我这次去香港是跟随导师去参加一个医学交流会的,中途来T市转机,明天就又要回Z市了,在我回去之前,我希望把我们的误会都说清楚。今晚……”
不等他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我怕下一秒我就禁不起诱惑,不顾一切地又跳进那个陷阱里。那个陷阱里现在还会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那一丝该死的期待隐约在推动着我飞蛾扑火。
解开误会……呵,凭什么。五年前,我心心念念就等着跟他解释,可是他心里记挂的只有叶恺彤一个。凭什么五年后他要解开误会,我就得抛下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去赴约?凭什么……林潇逍,你究竟还要卑微到什么地步……
第二天是我休假的日子,也是他在电话中说要回Z市的日子,很好,这样就能避免与他碰面,就算他真到办公室找我也没用。只要飞机起飞,一切又可以恢复原样了。这个小插曲,将会是平静生活里的一圈涟漪,很快就消失得不留痕迹。被旧时光筛去的人,是不必再见了。
开机。竟然弹出了好多个“来电提醒”,而其中的三个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那个号码,我只拨了一遍,却很不情愿地就牢记在心了。
号码的主人还发了一条短信:今天没见到你,就到你们办公室找你科长投诉了昨天你对我的恶劣态度。顺便跟他要了你的号码,看来你是还在睡觉,我回Z市之后再打电话给你。P.S.你科长很生气~
张——君——易!我诅咒你飞机遇上暴雨迫降别的城市,转了十八次机才回到Z市!这辈子坐飞机永远晚点!
果然,再往下翻了翻,就是科长的四个“来电提醒”……
真是……
“科长?”我冒着必死之心回拨过去。妈呀,我声音竟然吓得都沙哑了?
“潇逍啊!我刚刚打了你好多电话都是关机啊……”科长的声音还是那么和蔼,似乎并没什么异常,他气消了?
“对不起科长,我今天起晚了,没接到您的电话真是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你今天本来就休假,是这样的,我刚刚打电话给你是因为前天那个发热旅客来找我……”
“对不起科长,我知道都是我不对,我昨天随访不该是那种态度……”
“不是啊潇逍,你做得很好啊!你怎么不对啦……”
“科长,您在跟我开玩笑吗?”科长该不是气糊涂了吧?
“没有,上班时间我哪会跟你开玩笑。我刚刚打电话给你,是因为前天那个姓张的发热旅客来找我,跟我说你很负责,很详细地跟他说明及时就医的必要性,他很后悔昨天没有及时就医,所以他说今天回家后一定去看医生,再把结果跟我们报告,他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把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给他他都不要,说是坚持要跟你报告,让你放心呢。我打电话就是想征求你的意见,要不要把你手机号给他,可你手机一直打不通,人家又赶着上飞机,我就只好把你的号码给他了。应该没关系吧?”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呢……”
没关系才怪。我要不要换个手机号?可是……凭什么……高中时搬走的是我,毕业后不回Z市的也是我,现在还要为他换手机号?林潇逍,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干扰你的决定,打乱你的生活了。
所以,我把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了。
还有一个“来电提醒”,是程熙的,他毕业后考回Z市离家比较近的一个小医院,入职后就开始去市医院规培,没日没夜地忙,他有空的时候我没空,我有空的时候,他又没空。我们都好久没聊天了。不过这个名字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带给我暖意,我回拨过去。
“怎么?睡醒啦?”电话那头还是一如既往亲切的开场白,不需要过多刻意的寒暄。
“是啊,好不容易睡一次懒觉就被你逮到了。”
“你鼻音那么严重?感冒啦?”
“是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耶。不愧是医生哦,职业敏感度满分!”
“你自己都是个医学生,怎么永远都不关注一下自身的健康!”
“我早就是个过气的医学生啦!”
“喂,身为病人,医生在跟你说话,能不能认真一点。”
“是是是,程医生,我知错啦~”
“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更要懂得照顾自己……”
没等他说完,我“噗”一声笑得倒在床上:“程熙,你这口吻跟我爸妈一模一样,哈哈哈……”
“我跟你说真的,你别以为还像大学时候,重感冒发烧到39度,一连三天瘫在床上,我又是送药又是送饭的伺候你。”
程熙的话语带着一丝怀念的味道,很是温暖。
那是我们刚上大一的那个冬天,也是我无视他表白后的第一个冬天,还没适应F市的寒冬的我,冻到重感冒。程熙也和现在一样,仅凭一个电话就知道我生病了。二话不说就把感冒药送到我们宿舍,可我的感冒一直没见好,他就一天三顿按着饭点往我们宿舍跑。医大本来就是按照同个专业住一栋的原则男女混住,他虽不是我们系的,但因为那三天出现的频率太过频繁又太过规律,在我们专业都混了个脸熟,舍友都问是不是我男朋友。然而我很遗憾地表示,我拒绝了他。她们说我暴殄天物,没心没肺。我十分赞成,得是多没良心的一个人,才能拒绝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啊。他的那些告白的话,只说了那么一次。我没回应,他也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依然在我身边固守着好朋友的位置,不再越雷池一步。
我曾在想,错过了他,我以后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吧。能被这样一个人喜欢过,真的是太好的一件事。可惜,感情的事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如果我没有遇见张君易,如果不是那个错的人深埋在我青春里,如果有如果,我一定会拥抱这道温暖的晨曦。
然而时间的错漏,命运的转轴,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你现在是在抱怨吗?难道不该感谢我,要不是因为那时候你天天往我们宿舍楼跑,你也不会被我们系花看上啊~我成就了你一段美满的姻缘,你可连一顿饭都没请我啊!”
“喂喂,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没请你吃饭,可我不是带你去看你最爱的梁静茹的演唱会了吗?”
“什么带我去看,明明是你被系花给甩了,我陪你去听演唱会缓解失恋的伤痛!我还记得那场演唱会的主题是——你的名字是爱情,嗯……特别符合你当时痛失所爱的心境吧!”
“好好好,你美你说了算!”程熙无奈地笑了。
“我哪比得过你前女友啊,她可是我们的系花,公认的美女!不过我就是想不通,你说她从大一追了你四年,大四那年,你抽签抽到了留在F市医院实习,我和她都抽到了外地的,她跟我们班同学拜托了好久,终于有人跟她换了,她也留在了F市。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可是怎么大五毕业前,人就把你给甩了呢?”
“哇……这些事你都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就等着挖我伤疤呢?”
“哪能啊,我这不好奇嘛!问你你也从来不说啊!”
“那你还问!别再提我前女友了啊!你感冒了不要说这么多话,赶快起床好好吃饭,去药店买药吃,听到没?我挂了啊!”
“诶你等等……”
“又怎么啦?”
“我……”我是不是该把遇见张君易的事告诉他……“张君易在Z市医院实习的事,别说你不知道啊?”
他突然静默,大概是意外五年来,我第一次提到那个名字吧。他终于还是用轻松的口吻说:“我知道啊,怎么啦?”
“怎么没听你提过……”
甫一出口,就被他打断了:“有必要吗?林潇逍,你的生活早已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我很早就知道他复读完后考了北方的一所医大,去年他申请回到Z市医院毕业实习,今年我入职后到市医院规培,他刚好和我在同一个科室。可是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潇逍,你已经让他影响了你人生的轨迹,你现在一个人在T市能找到你想要的生活,能重新开始,我很为你高兴,答应我,不要再让他扰乱你原本的步调,好吗?”
“我知道的……你是为我好……放心,我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现在的我,早已过了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