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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毫不留情地把我从沉迷的梦境中叫醒,睁开眼蓦然瞥见衣架上悬挂得笔直整洁的制服,是啊,流光千转,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受一点伤就哭着喊着怎么办的小女生了,现在是2016年,我已经是个在就业大军中披荆斩棘,打败千万个大学毕业生的职场新人了。
枕头上竟然还留着潮湿的泪痕,又梦见他了呢。那么这眼泪就不是为他而流的,而是为自己而流的。我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在这十年里不止一次地在夜里哭醒,梦里哭着喊着骂林潇逍你这个白痴!嗯,还好梦境不那么美好,所以醒来一点也不可惜。
我想能让睡美人一直不愿意醒的,应该是个很好很好的美梦吧……
哦对了,还没介绍一下我的职业。我是一名通过俗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堪比第二次高考”的国家公务员考试的luckydog。主要负责T市国际机场的旅客查验工作,工作内容就是通过给旅客体温监察、医学排查,防治境外传染病传入我们国家。我是国境口岸的一线工作人员,也就是俗称的基层公务员。
穿上帅气的制服,戴上神圣的肩章,元气满满地迎接新一天的航班。
“滴滴滴——”测温仪发出警报,表明这趟来自香港的飞机上出现了可疑的发热旅客。
我的同事照例把他拦下来:“旅客你好,请退到警戒线外再测一遍。”
再测量的结果还是发热,警报器依旧响着。
我走过去:“发烧吗?几度。”
同事说:“37.5℃,光标正对额头,应该是发烧。”
然而他猛然转过头的那一刹那,我呼吸一窒,那张脸我怎么会忘,怎么可能忘!
——时隔多年吗?并没有那么久啊,他昨天还出现在我的梦中,一如他以往可恨的样子。不同的是他学生时代不羁的刘海早已剪短,漏出光洁的额头,浓密的剑眉,五官比起从前更加深邃和轮廓分明……他瘦了。
记忆中那个张扬的十八岁少年已经成长为略带成熟气息的年轻男子,他的眼睛深邃似海,这双眼,我从来没有看透过。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兜兜转转,生活还是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送给初入职场的我这么大的一份“惊喜”。然而更可笑的是,我的心竟然还会跳,还会无措,仿佛这些年苦心封藏起来的情感,不愿回想的过去,就在那一刹那间分崩离析。
可是这是2016年,他不是06年的张君易,不是。
我们终于发现了彼此的沉默,不着痕迹地别开头。
同事问:“不好意思旅客,你的体温高于常人,请问你最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我最近有点感冒,怎么?”他的声音果然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有一点时光浸染之后久违的熟悉。
“是这样的,由于你有点发烧,我们得给你做个医学排查,确定有无携带传染病毒的风险,才能给你放行。请把护照给我!”同事又对我说,“潇逍,你带他过去。”
“好,请跟我来。”我是新人,这里的同事每一个不是领导就是前辈,而且我是唯一一个除了领导之外的医学专业的人员,我没来之前是领导亲自排查,我来了当然都是由我负责排查。这是我的工作。
我快步走在前面,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如芒刺在背”,一想到他在背后的目光,一想到待会儿我要在排查室对他做的一切……我觉得我都快发烧了。
进入排查室,我戴上口罩、手套,只觉得每一个动作都被房间的死寂无比放大,甚至我的呼吸,我的心跳。
“请坐。”我拿出健康声明卡,“请在这里填上你的姓名,出生日期,联系地址和电话,职业……”
“你都知道的,不是吗?”他并不接过,只是坐在那里看我。
我把表格放在桌上,不去看他:“旅客,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轻笑一声,摇摇头,终于拿起笔填起来。我只觉得我的太阳穴扑扑直跳。
“填完了。”他的声音竟是轻快,甚至有一丝好整以暇。
“下面,我要跟你了解一些情况,请如实回答我。”我拿出水银温度计,“你先在腋下夹五分钟。”
他异常的配合和听话。
“自己觉得都有哪些不舒服?”
“昨日因受凉出现发热,伴头痛,伴鼻塞,无伴流涕等症状。未就医,自行服用三九感冒灵,症状缓解。无吸烟史,无其他病史。”末了,他补充一句,“未婚。”
谁问你的婚姻状况了!自作聪明!我拿出手电筒,压舌板,病毒管,准备着采样。我看了一眼他的职业,医生,怪不得回答得那么专业。
我低着头:“旅客,无关的信息……不用回答。最近有接触禽类吗?”
“没有。”
“有没有被蚊子咬到?”
“没有。”
“好,现在我给你做个体格检查。”
“哦,好~”他竟然脱掉了上衣!
“不不不……不用!不用脱衣服!”看他白花花的精瘦的上半身,我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了。
“不脱衣服怎么检查,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皮疹?”
“你……”我!我竟无言以对!
好好好,反正是你脱又不是我脱,我又没差!
我走过去:“张嘴,啊——”依次检查了他的眼结膜,咽喉……近距离的接触,他的脸放大在我眼前,呼吸清晰可闻,还好隔着口罩……应该可以挡住我脸上的绯红与不自在。
然后摸了摸他的颌下淋巴结……检查颈部、胸部、背部有无皮疹……明明被检查的人是他,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正义而坦荡,而我却像怀抱着其他想法的变态,每个步骤都仿佛是特写的镜头。希波克拉底在上,我真的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好了。没什么异常体征,把衣服穿上,可以走了。记得入境后及时就医,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与我们联系。”我背过身。
“与你们联系,还是与你联系?”
“刚刚给你的就诊方便卡有写咨询电话,打那个电话就可以了。我们也会根据你留的号码致电随访。”
“林潇逍。”他已穿好上衣,走到我眼前,居高临下。那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竟带了点穿越时空的错觉,远得……像是乘着十年前骄阳中学操场上的风。
“这场游戏,你还要玩多久?你要从头到尾装不认识我,再远远躲开,就像高中一样吗?”近乎冰冷,近乎质问的口气。
我抬头,终于正视他:“游戏?我从来就没有在玩游戏,我每个时刻都是认真的,是你把我们之间当成了一场游戏!还有,请你不要再提高中,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我生命里最大的败笔!”
我要走开,我要走开!跟他再多呆一刻,对我来说都是一场凌迟!可他却像无数久别重逢的狗血戏码,从背后抓住我,往旁边一带,将我禁锢在墙壁与他手臂之间,他的脸缓缓靠近,在距离三公分的地方停住。他永远都是这样,霸道地极其自我地想靠近就靠近,又在给了你期待之后,决然停止,不再往前一步。凭什么,凭什么现在还是该由他来主导!
“张君易!”
“林潇逍!”
“张君易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潇逍你还想逃到哪里!”
“逃?我需要逃开你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也-配!”
“是你先拒绝我的,不是么!为什么现在好像你是受害者一样!”他的目光竟是难以置信的悲伤。他最会用眼睛骗人,我不可以再沉溺在我自以为正确的解读中。
“就算是,可你都对我做了什么!你后来对我的,哪怕是一个普通朋友都不会那样!我常在想,只要你曾有一点喜欢我,哪怕只是一点,你都不该是那样对我的啊……”我用力地打掉他撑在两侧的手臂,把他推出去,“请你离开!你已经耽误我的工作了!”
够了。是真的够了。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戏码我真的陪你演够了。
张君易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我曾等了那么久,等他给我一句交代,一句道歉,可是我等到的……却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我努力睁大眼睛,用力深呼吸,林潇逍,你绝对不可以再为那个差点毁掉你人生的骗子流一滴眼泪!
可是那些尘封记忆里不愿再想起的往事却一件件尽数地摆在眼前,一幕幕反复上演着,曾经说好一起为梦想奋斗的两个人,究竟为什么渐行渐远,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