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九，你十八。年节未至，我请求父亲将我许给你，父亲并未反对，母亲掩面抽泣却是也没能打动父亲，他只是暗自叹息一声便掩门而出。我知道这样的决定母亲定是难以接受，可是我也知道他们最终也是能理解的。
我与你青梅竹马，我父亲乃是国中二品工部尚书，母亲是当今圣上胞妹，我自小便在这皇城府邸间戏游。第一次见到你那年我十二，林帅府门前，你一袭白衣，手持长戟，一脸稚气却佯装着坚毅，许是站的久了，你身子有些微微发抖。我从你身旁走过你竟没有行礼，甚至于没有看我一眼，我问母亲为何如此稚子便招来立于岗前，且这般不知礼数，母亲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小声念叨了一句，怕是又闯祸了。后才从林伯父口中知晓，你原是林府中最小的儿子，林帅的四子，林余。聪明伶俐，却时常聪明过头，此次是因为擅自将圣上赐予的楠木椅子拆了做弓，被林伯父发现故而罚其门前站岗。我不禁一笑，多看了一眼那椅子，这样的椅子如何能成弓呢，这样的孩子心思奇异，定然有趣。
后来父亲忙于公务，极少在家陪我，母亲又极善绣工故而整日进宫与几位娘娘交谈针线之事，我又不似其他府邸小主一般，自锁于闺中。闲来无趣便时常出门，母亲便让我出门时无事便来寻你，我已知晓你好动有趣，也乐意于此。却不知当日，母亲领我去林府之时，已向林伯父许下婚约，将我许给了你。
你也确如我当日所想的那番有趣，捉蝉、拿鱼、骑术、蹴鞠无一不通，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从不觉得苦闷，每日都换着不同的乐子，以至于时时至晚不得入眠，脑子里总想着明日的期许。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年。
这一年，我十五，你十七。我已是及笄之年，心中对你暗有情愫，虽说平日里称你为兄长，可我知道此生已唯你。我也依着母亲的意思每日梳妆理发，学习书画、琴舞，想来也是我心志已定，所学日日见长，母亲虽时常夸我聪慧勤勉，可她自然是知晓其中隐情，只是不愿说破，只是要我切莫劳累，伤了身子。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毕竟多少知道些儿女之事，不免脸红入屋，不与母亲多说，暗地里数着母亲的不是，心里却也并不那么拘谨。而你一如初见那般，只是眼中脱了些稚气，每每见到我也不再领我玩乐，聊起的多是兵法、时局还有礼乐。母亲常说男儿心志白驹过隙，一日千里，旦夕之间不可同日而语，我深知此意，你这几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知道将门府邸，向来不涉礼乐之说，从不推崇沙场外物，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我。你的琴、笛都是极好的，我时常为你偷偷向乐坊的花魁们学舞，但凡听到你那里的新曲子，我都会起舞应你，慢慢地也便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或说是秘密。夏日里你最喜欢在河边柳下抚琴看我的流袖裙，冬日里你便在屋檐下横笛伴我雪裘冰嬉。我听得出你曲里的柔情似水，你也乐于见我衣袂飘飘，那些时日，怕就是大家口中的郎情妾意，不外如是。
你十八那年，冠礼之后，圣上封你为镇威左将军，你当日就去和我父亲请了婚约，父亲自然不会拒绝，约定待来年林伯父四九之期过后，你便娶我。从前堂出来后你高兴地和我聊了一整日，我看的出你军人铁血、心驰沙场，那一天你像极了初遇你时那番打扮，一袭白衣银白战甲，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翩翩少年英姿飒爽，只是当年的长戟如今在你手中似乎多了些血性，眼中眸子里多了我。
三月之后你告诉我圣上命林伯父去平南夷之乱，三日后出发，我知道你是在告诉我你想一同前往，只不过不知如何向我开口，让我替你说罢了。我虽不愿你此时前去，你现在年纪尚轻，军中阅历不深又性子急躁，到时难免会惹得林伯父责罚，但也明白你心中之志，也就顺了你的心思。这三日，我为你演了最爱的舞，你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陪着我。出征那日，林伯父特意让我前去送行，我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我等你三个字。你等我，军中最忌儿女情长，当着数万将士的面，我知道你心当如我一样，所以这三个字虽少，但眼中柔情已胜万言。你没有回头，嘶风汗血，一骑绝尘，而我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愿你平安归来。
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我一身红衣，但未有一丝妆容，配饰尽去。父亲说我今日特别漂亮，母亲却已是泪人，我没有出言安慰母亲。向二老行礼结束，我只身一人来到林帅府，林伯父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毕竟多年军旅不乏将门傲气，眼里坚毅，虽世间沧桑却波澜不惊，他负手立于门前，见我来只是微微叹息一声。我没有说话，接过茶碗，当街跪下敬茶，他没有接只是扶我起身说，我儿有你此生足矣。一饮而尽，转身接我入府。
我进了府，拒绝了林伯父安排的东厢房，他明白我的意思，便没有多说。你的房里一尘不染，古琴、玉笛、屋子里唯一不见的东西是那柄长戟，我知道这是伯父有意收了去，看得出伯父最在意的还是儿子的军人血性和荣誉，想来如不是为了我，琴笛这类东西怕是在这帅府里是永远不会出现的。看着这里你的一切，我知道这些就是我一生所归、一生所依。那日以后，伯父再也没来找过我，我也日日待在房中，抚琴、谱曲，以此度日。
这一年，我七十九，你十八。不算守灵三年，我陪伴了你一个甲子，今日我也该随他而去了，这一生无儿无女，未能尽到妻子本分照顾你，我也只能这样离开了，心里满是愧疚，只愿这一生的陪伴能弥补一切。当初你说你等我，我一等就等到了今天，你还是没有回来，原谅我走了，你若回来，定当来世不负卿。
妻，绝笔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