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南京路191号
“去去去……上一边儿去。”一个士兵粗暴的挥着手中的枪托。
“死老太婆，去哪要饭不好，非要到这儿……”
不过，粗暴的士兵瞥见那个老妇人的脸，硬生生地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平平无奇？
平常的额头、额头上平常的皱纹，普通的眉毛、鼻子、嘴巴。这样的老太太随便去那条街走一圈就能遇见好几个。
是一闭上眼睛，就能忘记的脸，却也是那种，一睁开眼睛，就会猛地觉得“我曾经见过”的脸。
那个老妇人微抿着嘴，似笑非笑，浑浊的眼睛扫过着眼前的人，就像一只虫子落在身上，让人发毛。
终于，在士兵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老妇人先动了。
那个老妇人佝偻着后背，缓慢挪动着步子，转身离开。
而士兵却一口气都不敢喘。
职业敏感让他无法轻易地忽视这种不协调感。他说不出来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但却浑身不适，只得让身体紧绷着，大脑飞速转动着。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涌了上来。
蹭的一下跑开了。
他像疯了一样，瞪着眼睛，就跟犯了烟瘾的人到处找鸦片一样，东跑西撞，遇上个人就抓着他的衣领问“有镜子吗？有镜子吗？……”
起初，士兵们还在调笑他：“大老爷们找什么镜子，被女鬼附身了吧。哈哈哈！”
可是，不一会儿，众人便发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了。
一个士兵拽住了他：“老麻，你要镜子干什么，就咱们哥几个每天灰头土脸的，上哪找什么镜…镜子啊。”
“我要看看……看……看看我自己。”老麻脸色铁青，双唇不停地颤抖，哆哆嗦嗦地低喃着。
“嗯嗯……哦……”显然，那个士兵也有点懵。
“那不直说，多大个事儿。不就是反光的玩意儿嘛，这有，这有。”
“唰”的一下，那个士兵抽出腰间的刀。
“诶，你脸忒大，呵呵。”他安慰的笑了笑。然后，扯着嗓子喊着：
“那个，都过来，把刺刀都拔下来”
士兵们把刺刀拔了下来，拼成镜子，给老麻照着。
“看不清，看不清，看不清……”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着，又默契地转着刺刀，找着角度。
“看不清，看不清，看不清……”老麻微眯着眼睛，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
不过或许是因为看到自己的缘故，老麻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阳光也早就从屋顶移到了巷子中，金黄色的光线落到了这群老兵油子的身上，暖洋洋的。
而士兵们还是耐心地，小心翼翼地满足着这个袍泽兄弟的请求。
“等……”老麻的嘴唇微张，哼唧出了破碎的声音。
士兵们连忙停了下来，僵直直地举着，一动也不敢动。
“能看清了？”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问道。
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
可回应他的，却是老麻不停喘着的粗气。
“被自己丑到把？啊？老麻”
“哈哈，老麻，这乱世人还不如太平鬼，知足吧，你起码还有个人样。”
“唔。”老麻咧开嘴笑了……
然后，又直直地向后倒去。
“老麻，老麻……”士兵们瞬间乱作一团。
莫名其妙地，他，死了，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
另一边，菜市场。
何老头低着头，一手手里攥着那几块大洋，又把那只手揣进兜里，一手拎着一捆粉条。视线，忽左忽右地瞟着。
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的：“这个小破小，也太不清尖儿了，话都不让人说一句。”
“这个时候，谁家能有猪肉。”
显然，老人已经走了好久了，可还是没有找到卖猪肉的铺子，长久不修理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额头上。
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在菜市场一个僻静的角落，正好有一个卖猪肉的小摊位。
老何头，眼睛又发出了光芒，两步并一步地走了过去。
还好还好，还剩一绺肉。
“老板，我要一小绺肉。”
“你要买肉？”显然，卖肉的老板有些惊讶。
是啊，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么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头竟然来买肉。
看着对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老何头马上把手中的大洋拿出来，摇了摇连忙说道：“我有钱，有钱。”
“唔，好嘞，要多少啊，老爷子。”那个男人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个缝。
“这些够不够？大爷？”卖肉的男人手起刀落切下了一片肉，抬头笑眯眯地询问着。
老何头看着这片薄如蝉翼的肉，吸了吸鼻子，“你这娃娃”老头有点着急“能不能切大一点，俺家的娃娃吃的多。”
“嗯？大爷，这年头白菜都挺贵，更何况……这肉。”
“你看，俺有钱。”说着把手里的钱都塞了过去。
男人有些无奈的保持微笑，看着何老头。
不过，下一秒，他那一直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之前如沐春风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了，他整个人都围绕着一股凛冽的气息。
“这钱，谁给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