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不远处的竹林,顺着竹叶滑落到地上,这里是云间山,附属于云间三峰的绸缪峰。
按理来说,仙家修炼之地,应该是很少下雨的,可这绸缪峰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下一阵子小雨,雨滴打在竹子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却无法抹去,婉若泪滴。
“师父。”
安雪绒站在门外,被她唤作师父的人正坐在这竹林中的一间小屋中,背对这她。安雪绒知道,她师父每年下雨时都回来这所竹林小屋,一坐就是一天,也不许外人打扰,就算是她最为亲密的徒弟。可今天是个例外,她是遵师命下山办事,特地前来汇报的。
云间教,创派千余载,从未收过女徒弟,后来入云道人云游回山之际偶遇一流浪女童,于是带回云间山,与出云尊者一起悉心教导,没想到那女孩天赋异禀,进步神速,这女孩儿就是安雪绒的师父——安濯清。
安濯清成年之后,由于云间教都为男子,衣食起居多有不便,便移居绸缪峰,与山上原居民一起居住。绸缪峰有户人家,也是只育有一女,两位老人对安濯清是照顾有加,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安濯清和他们的女儿林雨苗也是情同姐妹,还教她修道之法。
云间双绝仙逝之后,为使云间教继续发扬光大,广陵子把之前入门即收的状态改了一番,制定十年一度云间试,严格选拔。而其中慕名而来的女弟子,便统一拜入绸缪峰,安濯清门下,这是后话。
“雪绒,你回来啦。”安濯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是,师父。”
“见到那个孩子了么?”
“见到了。”安雪绒知道,师父问的是在客栈中的那个男孩儿。云间试炼在即,师父为何要派自己去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一点她也不明白。不过,师父也很少吩咐自己做事,所以对于这次指示,安雪绒只是照办,并没有多问。
“你觉得,他,怎么样?”
“弟子不明白。”
“说说,你对他的印象。”
“是,师父,那男孩儿看起来跟我一般大,衣着朴素,模样倒有几分俊俏,可是不懂礼数。综合起来,就是个十几岁的普通男孩儿。”
“普通……男孩儿么……”,安濯清轻声嘀咕,沉默片刻,又转过身来:“若是师父告诉你,他是个祸害呢?”
“师父……”安雪绒不懂她师父的话。
“再过几天就是云间试了,这个男孩儿,不能让他过了这试炼。”安濯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可是师父,云间试炼是由广陵子师伯创立的,选拔则一直由掌管刑罚的入云峰一脉进行,无崖子师伯,也是很严格的……”
“无崖子那个老顽固当然是冥顽不化,可我听说,近几年,他一直让他大徒弟李云锁管这件事啊。”
“是的……”
“我还听说,那个李云锁,对你是倾慕有加啊。”
“师父!”
安雪绒“噗通”一声跪在自己师父面前。
“雪绒跟随师父多年,一直潜心修炼,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那李云锁师兄以前是来找过我几次,可都被雪绒赶走了,师父明鉴!”
安雪绒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事实也正如她所说。安雪绒容貌美丽,资质又好,在同代弟子中当属翘楚,有人倾慕也算正常,可她自己从没把那些男的当回事,更别谈有非分之想。
“雪绒,你起来,师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你的为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安濯清走上前,把自己的宝贝徒弟扶了起来。
“谢师父,那不知师父提起李师兄,是何用意?”
“我要你去找李云锁,让他在看到伊无恙的时候,千万不能让他过云间试。”
“师父,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件事,师父不能亲自出面,无崖子那边自不必说,单说这个李云锁。就算我去找他,他也只会说师命难违种种的来应付我。但是你去就不一样了,说到底,只要他愿意,这就是一件小事。每次云间试,来的人如过江之鲫,少个伊无恙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师父,您向来是最反感女子用样貌来办事的,为何这次……”安雪绒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为难。
安濯清以前是云间一门唯一一个女子,年轻时因容貌姣好,也曾有不少追求者,但到底大家都当她是个妇道人家,虽得云间双绝喜爱,却也没什么真本事。可她不服气,凭着过人资质和刻苦修行,现在道行已不输入云峰的无崖子,还有人说,她的实力,直抵广陵子。所以,安濯清对自己徒弟的教导是,就算是女人,也要用实力说话,切不可让他人瞧不起。
“雪绒啊,师父对你如何?”
听完这话,安雪绒刚想跪下,又被安濯清扶住。
“师父对雪绒如亲生父母,雪绒从小被遗弃,是师父把我捡上了山,还给雪绒取名字,教我修行,雪绒无以为报!”
“好,那师父就求你替我办这件事。”
一个“求”字,是安雪绒没有想到的,倘若真的跟师父说的一样,是一件“小事”,话又为何要这么重,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师父言重了,雪绒答应师父就是,只是,雪绒不明白为什么要……”
“伊无恙,是个祸害。”
……
中原,临渊城。
民间传说,人死后,魂归阴曹地府。阎罗十殿,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仵官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转轮王。十大阎王各司其职,或是核定阳寿,或是将在阳间犯下滔天罪行者送往地狱折磨,或是转轮魂魄入六道投胎。可这些,都是人们臆想,并没有人真正去过。
百余年前,魔道当中,突然兴起一个组织,名叫幽冥界,传言这个组织只有十个人,对外宣称的便是这十大阎王的称号。这十人处处兴风作浪,杀人无数,可说来也奇,他们杀的人似乎都罪有应得。比如某个张家的公子**了一家民妇之后就失踪了,被家丁找到时已经是死人一个,而且尸体还叫人骟了……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幽冥界行动古怪,豪无规矩,不管你是修行的道士,还是一方的魔尊,都是他们的目标,而且他们道行极高,出手狠辣,这让正邪两道的人都很是头疼。本来,他们做的好像都是替天行道的好事,可奈何手段极其残忍,很多时候所杀之人还波及无辜,于是,正道中人以广陵子代表的云间教为首,联合风雷谷,决定铲除这幽冥十王。
按理说,这样毫无章法的组织,找寻起来当是十分困难,可云间广陵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把转轮王和阎罗王引至云间山。云间高手尽出,将此二人困于绸缪峰,转轮王拼死让阎罗王逃脱,自己则遭围杀。
自此,幽冥十王消声觅迹。
崇贤阁内。
一女子头戴斗笠,面着黑纱,可这样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背后的夜色长发如天瀑一般倾泻下来,细长的凤眉,一双丽目勾魂慑魄,却又像井一般深邃。
“仙姑,仙姑您来了。”客栈老板对那黑衣女子点头哈腰,态度近乎有些谄媚了。
“别叫我仙姑。”
老板的示好换来的是女子冷漠而又机械的应话。
“这些天来,可有人跟他搭话?”
“嗯,这个,让我想想,倒是有两个,一个江湖算命的,还有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女,模样倒是出奇地好看……”老板边说,还边笑,好像下一秒就会流出口水一般。
“咳。”女子轻声咳嗽了一下。
老板听罢,慌忙弯腰赔不是:“但跟仙姑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女孩儿,是云间山的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是吧,看他们衣服腰带处,有云间教的标志。”
“嗯……那男孩儿呢?住宿饮食可都好?”
黑衣女子问的,便是前几日刚刚住进崇贤阁的伊无恙。
“仙姑放心!原本是没有房间的,仙姑跟我吩咐之后,我立即给他安排了一间上房啊。他的伙食,也是由我亲自监管的,别的不敢吹,这做菜手艺啊,老夫……”
“行了!这么大年纪话这么多,知道他吃好住好就罢了,过两天就是云间试,伊无恙要是过不了,小心你人头难保。”黑衣女子说话总是跟她的容貌一般冷艳。
“仙姑,这我也没法保证啊,还要伊公子他自己……”
老板话还没说完,黑衣女子转瞬便化作一流黑烟,消失不见了。
云间山脉下,一处竹林。
一条小溪从山顶方向流向竹林不远处的小潭,潭边便有一条小路,穿过竹林,指向绸缪峰后山。
“忽”的一阵黑风吹过,竹林小路凭空出现一个女子,却是那客栈中跟老板对话之人。
黑衣女子在潭边慢慢踱步,一会儿从走向竹林小路,一会儿又走回小潭,好像在犹豫着什么。小雨还是在淅淅沥沥下着,她有些奇怪,明明刚才在客栈之时,还是晴天。
“想不到,幽冥十殿的阎罗王,会在这云间山出现,就不怕广陵子大仙前来拿你么!”
糟糕!黑衣女子忙怪自己大意,只顾纠结心中所想,有人到了背后仍注意不到,若是后面贼人隐匿不出声,悄然偷袭,只怕自己会吃上大亏。
也顾不得自责,黑衣女子左手将背后墨色披风一扬,这披风材质看似与黑布无异,实则用南疆墨蚕所吐黑丝制成,虽不足抵挡高手全力一击,但在此电光火石之间,也能保护自己免受大伤。
与此同时,她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散发着黑气的短刀,向后急转,猛地一旋,只怕下一秒就要将敌人砍成两段!
可这竭力一刀,却被后方的男人抓住了手腕。
黑衣女子心中一惊,却在看见那男人面容的一刻,于墨色面纱下露出一个不被人察觉的微笑。
那男子身材伟岸,五官轮廓分明,他防住了黑衣女子的袭击,握住了她手腕的手却不肯放开,只听他温柔地的说了一句:
“师妹,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