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毅挥挥手让侍卫们让开,示意少年走到他的面前。
短短几步路,少年走的四平八稳,似乎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习武成名多年的沧毅自然能看出,这少年脚步略显轻浮,断然是没有练过任何功夫,甚至算不上健康强壮。
少年眉目如画,容貌清秀,双眼炯炯有神。他似乎是走了不少路,脸色略显红润,虽说体质薄弱,但全无羸弱衰败之感,反让人觉得此子仿佛一株绿苗般,生生不息,延绵不绝,成为苍天大树指日可待。
可惜了,沧毅心道。他微微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年问道,“为何是你到此处迎我,你的兄长呢?“
燕云沧走到沧毅面前,先是端端正正鞠了一躬,才正色道:“禀告大人,今日本应是兄长到此处迎接,但按习俗,大人巳时才会进村。而兄长自通过考核后,每日功课愈加用心,遂打算在巳时之前结束功课后再前往此处迎接大人。但以防万一,小人自作主张,在兄长做功课的时候在此处替他等候大人,却没想到大人脚程却是如此了得,望大人恕罪。”
沧毅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乡间少年能说出这么一大串东西,但随即就不以为意了。谁都知道沧家的大名,那么提前做些准备也属正常。
事实上,这次的确是他来早了,就算村头没人来他也不会在意,只等到巳时才会进入村子,这就是规矩。
沧家虽说比不上那些顶级豪门,但也不是一些暴发户可比,多少年积攒的智慧慢慢变成了家族中那本厚厚的规矩。沧家人清楚的很,即便自己是盘踞在此处的豪门,为人行事却也容不得半点逾越。沧家是庞然大物没错,但这世间多的是能让这庞然大物摔跟头的石子。不说各种远在帝都的皇室,便是那些所谓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也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摔跟头是小事,但谁也不知道摔了跟头低了头之后会有多少魑魅魍魉骑到自己的脖子上。因此,越是庞然大物便越是要守规矩,而顺便,似乎也能赚不少好名声。
自沧家开始通过镖局武试从周围的村落里吸收出色的新鲜血液后,这个过程便慢慢有了独特的习俗。在参加镖局考核通过后,镖局的管事会记下通过人的住址和名字,并会在五日后的巳时登门拜访。而被登门的一方,无论是豪门大族抑或任何闲杂人等,家主都只需在家中静等。而后,沧家的主事人会向这些少年的家长讨要这些出色的年轻人,只待家长同意便完成了仪式。
这个过程给足了尊重,而沧家收获的自然是周围民众加倍的膜拜。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块土地上,沧家就是规矩,沧家就是前程。
巳时已到,沧毅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带路。燕云沧再鞠一躬,回首走进了村落。
青山村那条窄窄的泥泞路的两旁已经聚集了无数围观的村民,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大人物来访。因而,当他们看到沧毅和他身后数个随从带的沧家大旗,欢呼声便不绝于耳。
沧毅自然是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依旧是一步步跟着前面的少年,但让他觉得惊奇的是,这少年竟然也是毫无半点兴奋雀跃之感,也只是淡定从容的在前面带路。
沧毅暗暗称奇,此子心性了得,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怎么培养出这样孩子的。若不是已然确定燕云沧在习武上没有前途,他定然会启禀沧家将这少年收入麾下。即便是这少年最后只能粗通武艺,只凭这心性就定能有所建树。
沧毅暗叹一声可惜,但看着前方带路少年的眼神却又柔和了不少。
村落并不大,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众人便到了燕家。只见院子里面正站着两人,年长者身着粗布麻衣,身体健壮而憨厚木讷。他的一旁正站着一位少年,那少年与燕云沧却是不同,剑眉星目,略显幼稚的脸庞却透着些许和年龄不相称的坚毅。想来,这便是燕云海父子了。
燕文斌早已按捺不住,站在院子里翘首以待,燕云海更是看着来者,喜上眉俏。
看着沧毅已然走近,燕文斌顾不得许多,便欲上前。
沧毅微微一笑,身旁的管事已然快走几步,朝着燕文斌点头示意道:“敢问,可是青山燕家?”
这一问是大有讲究,管事刻意省去了村字,一则避免让被问者觉得身份卑微而有不悦之感,二则在周围的民众之间树立沧家亲民的形象。此次前来,更是有沧毅大人随性,这些细节可是半点都不能马虎。
但管事的心思似乎完全没有被燕文斌察觉,这憨厚的汉子似乎早已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满面红光,笑着拍了拍燕云沧的脑袋,便让他跟在身后,让燕云海往前踏了一步。
待听到管事问话后,燕文斌使劲的点点头道,“正是,正是!“遂微微躬身,带着沧毅一行人朝家里走去。周围的民众也都簇拥围到了燕家门口,想看看这仪式有何奇妙之处。
待众人坐定后,沧毅点了点头,管事便起身向围观在门口的众人抱拳示意,便面向了坐在正席上的燕文斌夫妇。
“敢问燕云海可是燕家膝下?”
“正是。”燕文斌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
“五日前,燕云海在我沧家镖局考核中表现优异,我沧家镖局愿收纳燕云海为弟子,不知可否?”
“可。”燕文斌狠狠的点了下头,周围传来了几声轻笑,没想到这木讷的汉子竟紧张到这个程度,只用了一个可字来回答管事的问题。
管事似乎也没想到这汉子木讷的可爱,微微一笑,但动作却没有停歇。他向众人点头示意,仪式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
围观的众人待对话开始时便已安静,待管事点头后又重新欢腾起来。仪式向来如此简单,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众人欢呼着向燕家庆贺,燕文斌和今日的主角燕云海更是激动非常,满脸笑意。
沧毅却没看向这两人,他看着端坐在燕文斌旁的女子微微皱眉。宁珏虽然也在笑,但这笑容依然是淡淡的,和身旁丈夫的大喜截然不同。她似乎是坚信她的孩子一定会有今日,但更可能是生性如此。淡雅,悠然,如一只白莲盛开在这青山之中。这种女子,怎会是一个普通的村妇?
怪不得这孩子有了如此的心性,沧毅回头又看了看在旁边明显露出高兴神色但依旧算得上平静的燕云沧,忽的打定了主意。
正待管事打算结束对话,带燕云海离去时,沧毅站了起来。
管事微微愣神,便朝着沧毅深鞠一躬,退到了一边。燕家一行俱是一愣,看向了沧毅。而围观的众人似乎也发觉,这和平常听说的仪式有些不一样,便也都安静了下来,只待这威武的中年汉子说话。
“我是沧毅。”
只此一言,众人便大惊,随即一片吵杂声响起。沧毅?整个青山村有谁不知道这个名字?那可是沧家的大人物!他来这做什么?
宁珏微微皱眉,便轻拉了一把丈夫,站起身来,带着站在一旁的孩子朝着沧毅深鞠一躬。随即道:
“原来是沧毅大人,民女照顾不周,还请大人见谅。”
“无妨。”
“不知大人今日到访,有何赐教?”
沧毅看了看眼前的众人,最后目光定在了宁珏身上。
“不敢,不请自来已是打扰。今日本是一桩大喜事,我观云海果然一表人才,想是必有出息。既然今日到访,我愿代着镖局再送上一份小礼,不知可否?”
他看着燕云沧微微一笑,目光回到了宁珏身上,不待众人开口,便继续道,
“我观云沧似乎缺少了些许练武天赋,但胜在心性不俗,我见甚是欢喜,希望带他回去做个杂役。诸位大可放心,既然今日是我开口带他回去,自然不会苦了他,自会让他在闲时去学堂听课,想来对这孩子也大有裨益。不知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这也叫小礼?这分明是天大的恩赐!谁都知道燕家这个小子在习武这条路上是十足的废物,根本耍不出什么花样,而这青山村又根本不可能给这孩子找个合适的老师助他从文。更不提的是,谁不知道沧毅是三爷身边的红人?倘若燕云沧被他讨了去,怎么可能会只当个普普通通听人使唤的杂役?不说沧爷承诺了让这孩子去学堂听课,便是他什么都不做,只凭沧爷要来的孩子这句话,谁还会给这孩子苦头吃?
思到此处,众人对燕家多少有些嫉妒生出,莫不是今日燕家祖坟显灵冒了青烟,保佑这两个孩子有了这般运气?
沧毅自然知道众人的嘈杂是在说些什么,却也不以为意,他只觉得眼前错愕神色一闪而过就恢复了平静,只带着淡淡笑容的燕云沧越看越叫人欣喜。
他看着眼前的燕文斌的脸色由错愕转变成惊喜,自然知道这燕家之主意下如何,也不觉得意外,只静静的等着那个”愿意“。
这是天大恩赐,谁都会这样觉得,又怎可能生出任何变数?
“我不同意。”
淡淡的女声瞬间让所有人化为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出声的宁珏。
不同意?怎么能不同意?!
“……你说什么?”
此刻,便是沧毅也生出了些许错愕之感,这女子,莫不是太过激动说错了话?
“谢谢大人能对燕家不才的赏识,但孩子尚且年幼,身体自幼羸弱,出不得远门,望大人见谅。”
年幼?出不得远门?这是什么理由?!几个和燕家交好的妇人已然看不下去,试图上前劝说,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母亲为何这般心思,这是要将多好的机会推出门外?
沧毅眉头微皱,他没想到这宁姓女子这般不识抬举,刚想拂袖离去,却听得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她说不行,那自然是不行。宁家的孩子哪怕流落在此处,也断不能去当什么杂役。宁清珏,我说的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