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村子,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为了看电视,全村老小聚到夏侯胜家门口,乐呵呵地盯着那画面模糊不清的屏幕,久久不曾散去的村子。
出门打工的青壮年回来后,带回来的不仅仅是钱,还有许多老人和妇孺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的趣闻。这些的东西,比电视上播放的可有趣多了。
他们有的去了一线城市,有的去了二线。尽管是做苦力,但见识却多了起来,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英语。回到家后的他们,吃饭要用手机拍照,并附上自己的图片,见有人点赞,这才心满意足地边吃边回,完全无视周围端坐的父母,妻儿。仿佛坐在他们身旁的不是亲人,而是路人。
当然,对夏侯旭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是村里的裁缝,他做的衣服在村里,甚至是镇上,都是有名的。随着名气的增大,他做的衣服也越来越值钱。
可惜,十年前,镇上出现了许多名牌店,虽然质量上比不上手工制作的。价格的实惠,款式迎合了青少年的风格,把许多家依靠手艺为生的店打压得只能关门。夹缝中求生的夏侯旭虽然坚持到现在,可他知道,连自己的妻儿都嫌自己做的衣服老土,心灰意冷的他耗尽了多年的积蓄,把会做的服饰做了一套后,也关门大吉,回到家,干起了农活。
相比于夏侯国,身为木匠的夏侯虎日子则好受得多。无论外面的席梦思,真皮沙发,不锈钢门窗等卖的多么火热,也改变不了农村人实用的心。尤其是那些所谓的真皮沙发,席梦思用了两年,掉出来的真是皮,梦里看见的才是思。
有过教训的,人们纷纷选择一两千元或者是三四千,有钱的会选择用顶级的木材制作的木床,衣柜。这些东西虽然会腐朽,但是,却够人们用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
但这只限于农村,不过这也够这一行的人做很久了。
夏侯旭是一个打铁匠,不过当了两年便没干了,反而和夏侯虎一起帮忙,这些年日子过得挺顺畅。
太阳下山后,天幕中残留着一道道紫红色和火红色的斑点,倒映在大王村缓缓流淌的河流中,两者相互交错,最后消失于黑夜。
天色愈来愈晚,透明的月色宛如一袭轻纱,照亮着大王村周围广袤的田野。耳边响起了一片的蛙声,凄凉的夜晚,带来些许的安静和祥和。
依偎在父亲怀里,听着那作响的田野里传出来的声音,却不在像昨日那般不安,反而觉得有些亲近。怔怔地看着父亲,用竹叶为自己吹奏着一曲曲动听,却又不曾听过的曲子。不过,这些曲子仿佛又和父亲教自己的磬大同小异,都带着相似的曲调。
走在院子里的爷孙两人听着田地里的声音,感到无比亲切,又无比的熟悉,这声音,他们不知不觉,听了十九年了。
慢慢点上草烟,夏远必默默吸了口烟,吐出烟雾,又道:“爷爷不求你名留青史,但也不一样你被人指着鼻子骂。去把磬拿来,多练练,等将来我不在了,把它传给你儿子。还有玉佩,不要丢了,那是我们家世代相传的信物。”。
“流儿啊!梦想是遥不可及的高楼大厦,而生活的经历便是你的水泥砖瓦。无论你的生活怎样艰辛,都不要把玉佩卖了,那是爷爷的命啊!你要是弄丢了,这辈子,不要出现在我坟前。”
夏远必看着若有所思的夏流,便欣慰地点了点头,一众子孙中,唯有夏流,让他寄于厚望。
不多时,取出磬的夏流在爷爷慈祥的目光下,静静弹奏着。磬声悠扬,好似远古传来的声音,又如先祖们在空中慈祥地看着他们的子子孙孙……。
那一幕时刻出现,即使过去了五十多年,哪种恐惧,反而更加强烈。它是死亡,以前是看别人死,而如今,是自己等死。
随着夏流的出生,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满头的青丝,早也华发丛生。他的器官,肌肉,发肤等等的一切,都像村里的茅草屋,开始腐朽,老化。死亡这头恶魔摧残着他的心灵,让他时刻觉得,每走一步,每个呼吸,每个动作,每句话语,都在加速自己的死期。自己所做的一切,吃饭,睡觉,喝水,做梦,甚至工作,都在往黄泉路赶,对于他而言,生就是死。除了等待,别无他法。可他舍不得啊!他还没有见重孙子出世,他没有见他学会磬,他还有很多遗憾,他如何能闭眼……。
“我……活……不……了……几年了,我请人算了一卦,说我最多只有五年。我死后,把我葬在你祖父身旁。年轻的时候,没有机会陪他们,现在我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了,可惜,他们连自己的儿媳孙子也没看见……。”
“爷爷,您身体好着呢!起码可以活一百岁,不,是两百岁。”
夏流的嚷嚷声,让老人抚须长笑:“那爷爷不就成妖怪了,时也,命也,谁也说的清,流儿,记住爷爷的话,勿忘初心,方得始终啊!”
……
翌日,母亲徐芳华便早早起来,为远行的游子准备行李,拿出了早也编织的毛线衣,放在行李箱。虽然年少时的夏流她不在身边,但夏天和夏雨的一切成长,徐芳华都记在心里,挥之不去。
在夏天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徐芳华在多少个日日夜夜,用一针一线把对孩子的爱织在毛衣里。但织大了,两兄弟都穿不了。
尽管徐芳华知道夏流心里怨她,但她何尝不想照顾儿子呢!在夏流不会说话的时候,她便带着夏流的大哥夏天、二哥夏雨出门务工,直到夏天、夏雨读高中的时候她才回来,最后也不尽如意。
所以,这也导致了夏流对父母的思恋没有对爷爷奶奶那么深厚。知道对夏流很不公平的徐芳华,在经济上对夏流从来不吝啬。
这件衣服不仅饱含了母亲对孩子深深歉意和深深的爱,也包涵了对孩子的思恋。但,那不是对夏流的,那是他的哥哥们的。
日子如流水一般逝去,而夏流开始踏上新的征程。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