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可以饱,梦想接无由。”这是唐代诗人韩愈《洞庭湖阻风赠张十一署·时自阳山徙掾江陵》中的一句,清淡可以饱餐,梦想却无由来。
父亲躺在床上,没有了往昔的气质,可能是疾病夺走了他所有的活力,我在他面前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身上是不是还有油墨味。。。。。。”父亲一边削水果,一边轻声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他身上已经没有了油墨味,我想他要是没生病,身上可能有一股烟味。
“那好吧!你坐到这里来。”他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我坐过去。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过去,凑近一看,我才发现他头发白了,眼角处也有一道深深的皱纹,看来岁月也没有放过他,还是留下了痕迹。
“来,吃个苹果。”父亲递了过来,我本来不想要的,看着他目光,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
电视机忽然打开了,响起了熟悉的音乐,那是小时候看过无数次的电影。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看《大闹天宫》了吧!想想时。。。间。。。过的真快呀!”
我嚼着苹果,感觉难以下咽,不是苹果难吃,而是心里不是什么滋味。
“电视台的事,你不必在意,市场就是这样的,我们老了,以后就靠你们年轻人改变了。。。。。。”他说完将被子提了上去,可能有些冷了。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不是不想说,却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阳,看见电视里的大圣没有,我们最后在来一场比试吧!就比谁画得好,你看行么?不用上颜色的。”父亲眼色放着兴奋的光芒,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不。。。了。。。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就当是切磋吧!”
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我勉强答应了,离开医院,我看了看时间,明天就是小月大喜的日子了,我得去好好准备礼物。
医院里,一位年轻的姑娘满眼泪水,哭道:“您为他做了这么,他什么也不知道,值得么?”
中年男子停下手中的画笔,笑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很爱他母亲,也很爱他。。。去把。。。遗嘱拿过来。。。”
我穿好了浅蓝色的西装,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花色的领带,我从来没有这么刻意的打扮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人模狗样这词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来到了酒店,车辆进进出出,人流量很多,酒店名字嘛!我就不说了,没那个心情去记了,明明是我好朋友大喜的日子,此刻心里为什么是这样的,我不懂?
老远就看到新郎与新娘在门口招呼宾客,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啊!新郎气宇轩昂,身形潇洒自若,新娘笑嫣如花,温婉可人,下一刻仿佛就如九天仙子将绝尘而去。
“祝福你们,希望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我笑着说,开心的笑着。
“光阳,虽然你能来我们就很高兴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声二狗子。”
“二。。。狗。。。子,恭喜你了。”
“这就对嘛!听着多亲切,我很多年都没听过这外号了。”
“是啊!很多年了。。。。。。”
“这下我们不用干仗了吧!哈哈哈哈”
小月脸色羞红,啐道:“你胡说什么。。。。。。”
他们关系很好,此刻我显得很心安,曾试想过一万种结局,也许这才是最完美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亲眼看着心爱的人获得幸福更美好了的呢?
二狗子成功了,鞋厂生意越做越大,也做到这个城市来了,他总说是我当初的话改变了他,若是说话能改变人,我就是每天对自己说上几个钟头也没关系,而小月则是一所高中的数学教师,两人都实现了当初的理想。
“光阳啊!多亏了你,你那时说得话我真是受益匪浅啊!”
“哪里,还是你自己够努力吧!”
“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这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来,干了这杯,今天只有躺着出去的好汉,没有站着出去懦夫。”二狗子给我满上了一杯,遂即仰头一干而净。
他还是这么豪爽,我不想连喝酒也不如他,一杯、一杯、又是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杯,反正就是喝,真想这么一直喝下去。
到最后,我还是没喝过他。
打架打不过他,喝酒也没喝过他。
“光阳,你。。。也不小了。。。快些成家吧!别在一个人了。。。”小月看着我说,二狗子也点点了头。
“放心吧!我也在努力,到时份子钱我可要双倍,哈哈哈哈!”
我们三人都笑了,像是回到了那个小馆子喝酒的日子。
二狗子指着他那辆车,笑道:“看到没,年底能找个媳妇,它就是你的了。”
“好呀!为了这大奔,我也是豁出去了,到时你可别食言!”
从酒店到我租房的地方不算太远,那段路真难走,仿佛这辈子要走地路,都在那里了。
我没有忘记和父亲的约定,我静静地画着,尽可能的保持心无杂念,将脑中看过千万遍的大圣完美呈现出来,哪怕是一根胡须,我也画得很认真,毕竟从最开始描摹物体,到现在下笔浑然天成,这期间已经过了很多年。
孤独的大圣,金甲战袍猎猎作响,金箍棒放着点点寒光,一双火眼精金藐视十万天兵,脚下筋斗云早已按耐不住,仿佛下一刻就能冲破云霄而去。
这幅画,就是我梦想的人物,多少次想像他那样强大,不管生活如何困难,始终屹立不倒,不可战胜,这不过是个理想罢了。
单论画工来讲,我这幅画比父亲的画要精致,父亲的画稍显几分潦草,可就是这分潦草才让他的画显得独特,打开画卷给人一种苍茫而古朴的气息,像是经过无数岁月的沉淀。
而我的画,像是满腔愤慨无处发泄,仿佛将之凝聚到了金箍棒之中,期待奋力一扫,无人能挡。
我不知道如何评价,我和父亲到底谁的画好,他再也不可能给我意见了,我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乡愁》,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而他在里头。
“光先生,这是高总生前的遗嘱。。。你。。。看看。。。”
“他将名下公司和一切资产全部转交给你,由你继承。”
“你怎么不说话?若是你不方便的话,我们改天再约。”
“改。。。天。。。吧!我现在。。。要休息。。。了。。。”我感到很强的困意,这几个字说得很吃力。
到底我和他的画谁的更好呢?我不是一直恨他么?不是一直想打败他么?可我为什么会觉得他画得比我好?为什么?
我跑到了顶楼,狂呼着!狂喊着!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期待谁能给我答案。
最后,我放弃了,像是一滩烂海绵,毫无气力,就算别人来捶打我,也不过是浪费力气而已,我根本就不受力。
阳光下,我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父亲的画卷,我惊奇的发现画变了,不是颜色变了,而是画变了,仿佛成了另一幅画。
画中描绘的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看起来很开心,两个大人牵着他的手,再仔细看看,那个小孩仿佛就是我。。。。。。
醒来时,不知怎么的躺在了医院里,二狗子和小月出现在了我身边。
小月哭着说:“阳,你。。。你。。。为什么要做傻事。”
二狗子说:“你父亲的事,我们听说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因该好好活下去。”
“你父亲和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将来我和二狗子的孩子出世,希望能看到你电影。”
“对!对!那时我们一家子一起看。”
“很多人等着你给他们带来欢乐,阳,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对吗?”
二狗子和小月的话打动了我,是啊!我还有很多事可做,我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人。
小月他们走后,我吃了很多东西,仿佛有看到了一丝曙光。
电视机闪动着光,我眼中是黑白的光,发出如同恶魔般的声音:“下面播报一则快讯,在城南天桥附近发生一起车祸,遇害人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和他的丈夫,他们上个星期刚刚结婚。。。。。。”
我汤勺掉到了地上,掉了就掉了呗!用手也是一样的,好吧!就用手抓,怎么这该死的手抖个不停啊!抖什么抖!有什么好抖的。
我使劲地打,想让手停下来,可是越打越抖,手背打得通红也无济于事。
“不是他们的,放心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不过是车子颜色相似罢了。”
“呵呵!吃饭!吃饭!”
“最近精神状态不好,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
“这饭真是淡出鸟了!一点味道没有,还是睡觉好了,对!睡觉!明天就开始制作下一部影片,若年底能做好的话,刚好小月他们的孩子也出世了。。。。。。”
我使劲地蒙着头,就像是自己想掐死自己一样,可还是睡不着。
小月和二狗子的葬礼我去了,很无聊,无聊得想哭,这辈子最痛恨参加葬礼了,最好没有葬礼需要我参加。
这老天,是不是我上辈子得罪了它,特喜欢和我看玩笑,老是让我看到一丝曙光,然后又将我打下深渊,如此反复,如同一只小白鼠,看来我不死是不会逃脱被实验的命运了。
好吧!那我就死它给看。
我回想起了很多事,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我想让母亲去医院好好的治疗。
想打架打过二狗子。
想喝学校门口小馆子的酒。
想对小月说我很爱她,很爱很爱她。
最后,我想跟父亲说声对不起,然后在叫一声“爸爸”。
想再去骑那辆“永久”牌自行车。
想再去看《大闹天宫》。
想再去。。。。。。
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梦罢了,真的累了,想就这么睡下去,永远的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