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兴致依旧很高的小娜,梦荷却心绪不宁,虽然已经知道沈晨给陆潇回了短信,告之他自己和沈晨他们一会儿赶过去,但她还是不愿陆潇独自一人久等。沈晨告诉自己陆潇是到Z城来出差,但梦荷是不相信的,那有那么多的巧合,自己刚收到调令,自从离开就未曾回Z城的陆潇就恰巧来到Z城出差。
“小娜,走,陪我上洗手间。”好不容易看见王小娜终于走回自己座位坐下,梦荷赶紧将她拉了起来。
“我陪你去吧,梦荷。”麦穗儿也站了起来,梦荷赶紧将麦穗儿按在了椅子上,低声对麦穗儿说,“我是怕她喝多了。”
“这点儿啤酒就想把我喝醉,梦荷你也太小瞧我了。”小娜不服气的说。
梦荷懒得理她,将小娜带进卫生间,将门关上,才悄声告诉她,“陆潇到Z城来了。”
“什么?陆潇过来了,过来送你?”小娜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你的大嗓门就不能压低点儿。他是到Z城来出差,顺便看看我们这一帮老朋友。”梦荷说这话的时候脸有些微红。
“那他现在在哪里?正好让他过来喝酒?”
“王小娜,你真快变成一个女酒鬼啦,就知道喝酒。我是让你不要再喝了,陪我和沈晨去见陆潇。”
“你不是不在乎吗?口是心非的家伙!麦穗儿不去吗?”
“你有点脑子好不好,麦穗儿现在这种状况,能一起去吗?”
“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早点去见陆潇吗?之前那么多的顾忌现在都不要了?”小娜一脸坏笑的看着梦荷。
“或许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我又何必矫情。你懂也罢,不懂也罢,总之,你陪着我就行!”梦荷双手按在小娜的肩上,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说。
从未见过梦荷如此严肃的小娜,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梦荷对陆潇的感情认真了。小娜也看着梦荷的眼睛,想从中读出梦荷对于陆潇感情陷入的深度,可除了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赤忱而坦荡,她什么也没解读出来。
就像那些相交多年的朋友一样,即使彼此未曾真正读懂,但真诚和信任,依然能够让彼此形成默契。俩人没再说什么,小娜将梦荷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一起走了出去。
重回席间刚坐下,麦穗儿的电话就响了,王小娜故意问,“麦穗儿,谁来的电话?”
“是小智打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家?”麦穗儿老实的回答道。
梦荷赶紧说,“麦穗儿,没事儿,你先回家吧!我又不是明天就要离开Z城。”
“你先回去吧,麦穗儿,梦荷有我陪着呢?别让小智等久了。”
麦穗儿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那好,小娜你就好好的陪着梦荷,别让她喝醉了。”
“啰嗦,快回去吧!有我在你放心好了。”
麦穗儿站起来和大家告别离去。小娜和大家笑闹了一会儿,终于将这场梦荷已经如坐针毡的聚餐结束。
梦荷从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见到陆潇,也从没有这样放任自己的感觉,或许潜意识里她认为这是她和陆潇的最后一次见面,太过矫情,拒绝去见,或许若干年后回忆起来自己也会觉得遗憾。就像那位在墙上留下深深划痕的老奶奶,若干年后墙上的划痕依旧,心里的划痕呢?
梦荷、小娜、沈晨三人急匆匆的来到“茗茶坊”,梦荷甚至都没有心情打量茶坊古色古香、素雅、舒适的环境。空灵悠远的《高山流水》,梦荷也无暇欣赏,她都担心挽着她手的小娜会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雅间内,陆潇貌似安静的翻看着杂志,一壶普洱茶却都已经续过了一道水。和梦荷一样,他已经不愿意去想这样唐突的来见梦荷是否妥当,只是知道这一面必须见。
当沈晨推门而进的时候,陆潇快速站了起来,“好你个沈晨,现在架子越发大了,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了。”
随即看见梦荷和小娜,忽然间陆潇竟然有些拘谨,“梦荷,恭喜你终于回到大城市了。”
“见我一面不容易,还是见你陆经理一面不容易,当了领导说话都透着虚伪的劲儿了。”沈晨故意装作很用力的样子在陆潇的胸口上击打了一拳。
“陆经理,看来我是多余的了。眼中只有别人,没有我,王小娜。”
“王小娜,不知道你又喝了多少杯酒。来,我亲自给你斟茶,醒醒酒,养养胃。”陆潇将品茗杯里的茶水递给了小娜。
“我是主客倒置了,原本该梦荷喝的酒,我都义气的替她挡了,够朋友吧!”王小娜看着陆潇,几许揶揄的说道。
“那我以水代酒敬你,谢谢你终于义气了一回。”梦荷赶紧将小娜的话接了过去。
“陆潇,到M去这么久,习惯了吧?”小娜问陆潇。
“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陆潇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说。
或许是大家久未在一起,又或许是因为都能猜到几分陆潇到Z城来的原因,茶室的气氛反倒显得有些低沉。四个人坐在一起,反而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
沈晨忙找了一些工作上的话题和陆潇聊着,梦荷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她偶尔趁着喝茶水的时候,凝神看看陆潇,想将陆潇的样子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她不愿意若干年后回忆不起陆潇的模样。又或许这样大家聚在一起静静喝茶的时光不会再有了,在人生中猝不及防的遇见这样一个人,就那样四目对视的一眼,他就那样深刻的走进了自己的内心。从此,就像在心里扎上了一根刺,一想到这个人内心就会隐隐作痛,梦荷想这样没缘由的遇见,是否冥冥中命运早有安排,早已经注定。否则,为什么有的人纵始相识一生,甚至引为知己却始终少了那么一点儿怦然心动;有的人即使擦肩而过,也会觉得似曾相识怦然动心。有人说,人的一生应当遇见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那又有多少人遇见了惊艳自己时光的另一个人?又有多少人在漫长的婚姻关系之外遇见而不会怦然心动?遇见了是否就要闹得支离破碎,身心俱疲,不欢而散;那样的遇见不是惊艳,而是惊散,惊散了时光,惊散了岁月,那不是梦荷想要的遇见!
梦荷就这样怔怔的看着陆潇,想着这无解的命题。陆潇或许感到了梦荷的注视,正在和沈晨聊天的他竟然感觉脸逐渐有些微微发烫,他甚至都不敢微微侧脸看看梦荷。坐在他对面的沈晨丝毫没感觉到陆潇的不自在,反倒是喝了酒的王小娜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凭着自己对梦荷的了解,在那一刻她有些明白梦荷为什么会喜欢上陆潇了,俩人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的地方。
茶水都已经喝得寡淡无味,如同这不尴不尬,不咸不淡的聊天。陆潇原本积蓄的话语想对梦荷说一说,消除之前梦荷对自己的一些误解,却看看对面坐着沈晨,右边坐着小娜,委实不方便说。许多时候,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就那样突然的会对梦荷产生一种别样的情感,而且比自己想象中更深层。当沈晨告诉自己梦荷要离开Z城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只知道一定要见到梦荷,一定要把想说的话告诉她。陆潇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这样执着于让梦荷知道自己喜欢她这样一个事实有什么意义,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在若干年后回忆往事,后悔没跟着心走,去遵从内心的真实。
从“茗茶坊”出来,陆潇提出到Z城滨江路走一走,“很巧,去年我调走的时候是十月,今年梦荷调离Z城又是一年的十月,时间快得让人感觉像做梦一样。”
“想找故地重游的感觉?”嘴快的小娜马上说道。
“是啊,看看滨江路的柳枝被你喝醉后全折断没有?”
“陆经理,在你记忆中我就是如此一副模样呀?还让我保留一点淑女形象好不好?”
“我看陆潇都已经是对你嘴下留情了,上次是谁在滨江路喝醉了酒,扯断了柳枝,被路人谴责。”梦荷想起那次小娜喝醉的情形就忍不住想笑。
“梦荷,你是谁的朋友呀?向着谁呀?”
“我谁也不向着,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小娜呀,反正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也别遮遮掩掩的,勇敢承认事实比抗拒到底好。”沈晨在一旁打趣王小娜。
四个人说笑着在十月这样清凉的夜色里向滨江路走去。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甚至连江边吹来的带着一丝润湿的空气都是那样的熟悉。陆潇忍不住有些伤感起来,或许梦荷离开Z城后,自己是真的不会再回到Z城了,和梦荷这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再次相见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觉间沈晨和小娜就走在了前面,陆潇和梦荷走在了俩人的后面。看着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沈晨和小娜,陆潇和梦荷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俩人就这样静默的走着。
江边依然灯影摇摇绰绰,陆潇最终还是鼓足勇气,低语一般的说道,“梦荷,上次我调走的时候说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在Z城曾经有一个人对你是真的动心了,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我知道,我也明白。要说出这样的话,与你我而言是需要莫大勇气的,是在内心要挣扎无数次的。有羞愧,甚至还会有负罪感。”梦荷幽幽的说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是的,所以每当我觉得有些话想要对你说尽、说透的时候,我都想狠狠的给自己一个耳光,甚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就像突然的在内心闯入了一个人,一想到这个人的存在,内心就会不安,就无法平静。”
梦荷静静的听着,原来陆潇的感受和自己如此的相似。的确,毫无防备的就像内心里一不小心被扎入了一根刺,每当一想到内心里这根刺的存在,就会觉得内心隐隐作痛。
“别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吧!说说你的生活吧,我想听听。”梦荷从来未曾听陆潇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忽然的她想听一听。
“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我的家在外人的眼中看来是属于幸福的家庭吧,所以她和所有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孩子可爱,妻子贤惠,家庭温馨。所以有时候才会觉得想不明白一些问题。”陆潇一边说一边苦笑摇头。
“梦荷,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们都在对的时间相遇,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和你在一起……。”
“什么才是对的时间?我有时候也再想,什么才是所谓对的时间?对的人?男未娶女未嫁,可若干年后呢?当所有的激情都被时间消磨怡尽的时候,我们还会感叹对的时间,对的人吗?说实在的,当我遇见你的时候,我逐渐的有些相信命运的存在,这辈子你会经历怎样的事,你会遇见怎样的人,仿佛一切都早已注定,无法躲避。”在陆潇调离Z城的一年时光里,梦荷仿佛想明白了许多道理。哪怕有99℃的热情,也需要保持1℃的理性,尤其是对于早已经过了任性季节的自己。什么是美好?美好的存在于记忆中的才是美好!
在那一刻,陆潇觉得自己今天固执的坚持来见梦荷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由自主的喜欢上梦荷,从今后也不必愧疚自责。她和自己如此的类似,也同样和自己如此的感性而理智,她坦诚、真实、不虚伪、不做作,懂得珍惜,不越规不越矩,敢于面对内心的真实。一生中能遇见这样一个人,或许真如梦荷所说,是注定了的遇见。
“梦荷,我很庆幸此生能遇见这样的一个你。我知道不负责任的情感,就像随时喷发的火山一样,当她汹涌彭拜的时候,热度高,看着美,可一旦喷发出来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梦荷扭头看着身边的陆潇,仿佛再度认识了此人。这个平日里看着和自己一样有时候大大咧咧,嘻嘻哈哈,貌似不拘小节的人,心思却和自己一样,细腻而谨慎!
在那一刻,风仿佛停止了吹拂,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动,一切静止的仿佛只听见心砰、砰、砰跳动的声音。梦荷忽然想逃,她赶紧快步追赶小娜和沈晨,“小娜,你和沈晨走那么快干嘛?”
这样透着暧昧空气的十月,让梦荷突然感到不安。或许,陆潇的调离才是老天正确的安排;而现在自己的调离,陆潇的送别是老天刻意的考验,小小的恶作剧。自己和陆潇已经过了可以随意抉择、任性选择的时候,即使这个人像一块磁石一样深深的吸引着你,你也要选择远离。
陆潇没想到聊得好好的梦荷会突然甩下自己,疾步追赶上了沈晨和小娜。但他只是惆怅和失落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梦荷的逃离。梦荷说得对,美好的东西之所以美好,就是因为她永远美好的存在于记忆里!
四个人重新走在一起,快走出滨江路的时候,陆潇忽然站定,“等我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他面向着波光忽明忽暗的江面,将手一扬,不知将什么扔了出去,只听见江面发出叮咚一声闷响。
“陆潇,你把什么扔到江里面了。不会是钱包吧?”沈晨问。
“你们猜?”陆潇故作轻松的说。
“一颗石子?一块硬币?”小娜胡乱猜道。
陆潇摇摇头,望着江面,“我想一直记得Z城,所以要记忆深刻!”
“记忆深刻,扔一个东西就记忆深刻了呀?陆潇没看出来,你还有幼稚的一面呀?”小娜一时没听懂陆潇的意思。
梦荷想了想,“不会是你平时经常炫耀的那枚袁大头吧?那你可真是一个冤大头了?”
陆潇回头,看了梦荷一眼,“冤不冤,值不值,自己知道!”
随后的一路上,大家都约好似的保持了沉默。
看着陆潇头也不回的进了宾馆大厅,梦荷忽然有些失落,感到有些伤心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这一别是否真的意味着今后的人生和陆潇注定再无交集,然后渐渐遗忘!
许久以后,梦荷才有些感慨,如同许多一语成谶的故事一样。梦荷想起,第一次读到陆潇推荐的文章中,其中一段话“渐渐的我明白,我的落寞与另一个背影有关。”原来等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