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却没有月光,闪烁的星子与月亮一样都被乌黑的密云所遮挡,光芒无法穿透。未央难得实行宵禁,热闹非凡的酒馆,忘却世俗的红楼,还有吞云吐雾的赌场,都出现了罕见的寂静。似乎未央从来就未这样寂寞过,连昼夜不分穿梭于未央大街小巷的野猫都隐匿的踪迹。
大名府邸的东西两宫却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你已经杀了许多人了……”
红发少年倚在推门上,手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他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叹气。
少女一身亵衣坐于书案边,先是眉头微皱,接着拿起毛笔,在案卷上大笔一挥,写下了朱红色的“杀”。
刚刚开始,她还会犹豫,还会不忍,还会讨厌做了自己曾经最恨的事情。而那自责的情感无非昙花一现,当轻而易举夺去第一条生命之后,她哭了整整半宿。手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朱红色墨汁如同鲜血一般流淌,瑶姬无助地趴着被软枕堆满的床榻上,将脸深深埋在角落的黑暗里,死活不肯抬头让别人窥探自己泣涕如雨的脸,声泪俱下,“不是我所愿,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
他心疼地将手放在她的脊背上,顺着脊骨安抚着她,生怕因为抽泣导致呼吸不畅,引得她心悸的旧病复发了。
“我知道……我知道……”
夜半三更,瑶姬将发髻散掉,让长发随意摊开,无力瘫软在露台上,任由飞舞的细雨打湿她的脸颊,长发,衣衫。灵秀的双眼因连续几日都未曾合眼而显得毫无生气。
我爱罗站在濡缘上看了她很久。
手上雨伞的伞柄都有了他掌心的温度。
“唉……”
他轻叹一声,还是从屋檐下走了出去。他走到她的身旁,俯视她,衣衫竟然已经湿透了。他皱眉,这人怎得这般任性。
“风影大人……”她睁眼,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那片小小的红色,“与我们比起来,忍者是不是仁慈多了?”
我爱罗没有说话,他坐了下来,红伞刚好能遮住瑶姬与他的半张脸。
飞雨在伞尖上集聚成水滴,沿着伞沿滑落,打湿了他秀丽的红发。
“那时,我的母亲刚刚仙逝,本以为能够以悲痛为名各种胡闹,以此博得众人的关注。”她疲惫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可是,我发现只有我一人沉浸在悲伤中,四十九日祭一过,新的大名夫人就出现在了中宫。我不能理解大名的所作所为,于是跑到长夜面前大肆宣泄自己的愤恨与伤痛,没想到长夜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好言安抚,还疾言厉色地赶我回西宫。那时,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天家的人都是饮着别人的鲜血长大的,如果我不能自己从悲伤中站起来,那么我的鲜血就会成为别人前进路上的贡品。”
他安静地听她说着。
眼前的她与曾经的自己一样,脆弱,迷茫。我爱罗这个名字,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含义是只爱自己的修罗,用别人的鲜血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曾经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很讽刺,对吗?老师一边教导着我要做一位仁爱的公主,现实却在鞭策着我,要我与仁爱势不两立。难怪自古以来,天家的儿女到最后都是孤家寡人,原是有始有终。”
她哀叹,手臂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我不会离开你。”
我爱罗望着她,或许只是尽力地想要将她从伤感里拽出来,这句话没有经过大脑袋的思考,就说了出来。
他有些后悔自己冒失的言语,毕竟,瑶姬爱的人,不是他。
她目瞪口呆地从侧面凝视着我爱罗,春雨朦胧,夜色醉人,从屋内映照出来的灯光照亮了他的头发,在这样的夜里,美得窒息。
绝对,不会离开。
这时一句多么诱惑却让人心碎得无法自拔的话语。
她低头咬紧自己的唇舌,眉心皱起,连头发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你知道吗?”
她伸手,将他的身体转过来,面对面的审视着他,小手伸进他的衣衫,从衣领处滑到胸口,感受着他跳动的心脏,然后不苟言笑地凝视着他的双眼,说:“我厌恶欺骗,你知道你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他毫不躲闪,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是,我知道。”
瑶姬的眼底出现了汹涌的波涛,她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强装欢笑:“若我信了你,那么在你失信之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爱罗露出了迷一般的微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感受着她停止了颤抖的双手。
他知道,她并不是在说笑,瑶姬她,果然是天家的女儿。
“是,我知道。”
春风春雨,少年与少女长久的对视着,樱花越不过那宽大的御湖面,沉入了水中。
自夜宴之后,长夜忙着肃清政治上的敌人,杀伐果决,只是大名似乎默许了他的行为,毫不干涉。
瑶姬整日忙于调查夜宴上毒酒的事情,稍有嫌疑的人都会被扣押起来,严刑逼供,若有不从或隐瞒者,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情的杀戮。
大名夫人对瑶姬丝毫不经她的同意,就私自拷问宫人的行为甚为不满,亲自派人到西宫,请瑶姬去中宫回话。
谁知那人连瑶姬的面都没见着,只得了一句“定不伤其伊势一族”后,灰溜溜地离开了西宫。
瑶姬,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时间的流逝会冲淡一切,无论是害怕恐惧,或是对生命逝去的悲伤。
伊人独坐西厢,弹奏手中的萨摩琵琶,无奈天籁没有人来与自己共赏,留下的只有余音绕梁与曲中无奈的悲凉。
瞧见她如此憔悴,少年却无法上前安慰。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荡漾着樱花花瓣,那些花瓣,都是从湖心岛飘落至此的。
此刻,竟不觉得凄凉,反倒多了一种迎接新生的得意。
“花开花落,只要有意,就不算荒废了光阴。”
他喃喃自语,踱步到了伊人身边。
两人之间笼罩着几乎怪异的宁静,如同风平浪静的湖面,实则暗藏无数盘踞于水下,汹涌无比却又杂乱无章的水流。
“殿下,银月姬的近侍招供,那杯毒酒是银月姬授意的。”
听到这句话的两人如同早就知晓了这个结局,少女手中的弦发出巨大的断裂的响声,她缓慢收回被弦弹起时擦伤的手指,站起身来,侧目,“风影大人,你似乎并不惊讶。”
他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殿下不也早就成竹在胸了吗?”
只听见瑶姬银铃般的轻笑,她眉尾一提,“或许,从我心里,就期望着是她。”
继而转身,冷眼对侍卫说:“将银月姬软禁在央月,一切照旧,别怠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