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日期匆匆到来。
九月的天气闷热中带着些许凉爽。
教室里黑板上的倒计时显得异常清晰。
高三的学生纷纷埋首于书桌,窗外新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并没有影响他们。
阳光从斑驳的树影里透过来,暖暖的照在教室里。
白发苍苍的语文老师坐在讲台后面,看着学生们。讲台上放着一个杯子,热气缓缓的从杯子里飘出来,他的眼镜渐渐的被热气覆盖。
想到带完这届,自己就该退休了,郑伟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像转眼间,他来到这所学校教学已经五年了。
他想起想当初刚来这里时,是为了答应好友的邀请,来偶尔给他们上几节课。
那时的他退休以后,闲在家里也是无事,索性来这里。
当初他是想在学校当语文老师的,却因为种种原因,这个心愿并没有完成。
现在也就当是完成一个遗憾吧。
他喜欢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述语文的感觉,在学校任教起来。
他想,或许高中生中也有不是为了考试而学习的学生的,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只是,他的热情却在这些学生只是摇头晃脑背着必出考点中的“凄凄惨惨戚戚”中,一点点退去。
他终于是没再强求什么。但唯一的一点,做他的学生必须拥有一手好字。
他喜欢学生们笔下生花的样子。即便,这个花不是文章。
即便是看着他们歪歪斜斜的字失望,他也依旧喜欢让他们照着字帖,一点一点描写,不多,一天一张。
他想,字是一个人的另一张面貌。人说字如其人,一手好字在很多时候,都会成为一个人的另一张名片。他想,自己即便是不能让他们爱上语文,能有一手好字,也不枉白白教他们一场吧。
他很多时候,都是看着学生们写的楷字不是楷字,草书不是草书的样子,心里叹一口气。
他想,这样的教学,怕是会自己还是有些遗憾,但想到要离开学校,也还是有点不舍。
只是,就在三年前的一天,他替另一个老师到一班代课时,就看到一个女学生在一群懒懒散散坐着的人中间,挺直着背,安安静静的写着字,不快也不慢。
他看见她的姿势,眼里有一丝赞赏,突然想看看她的字是什么样的了。
他走到那个学生旁边,恰好看见她在纸上写着“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没有用字帖,下笔却是清秀的小楷。
他想,他好久都没见过学生能写出这样好看的字了。
看着她写出来的一个个诗句,他心里有一些雀跃,她写的那些,正是自己喜欢的诗词。
“同学,你叫什么?”他问,眼里透出欢喜,好像,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同样热爱语文的学生。
好像,他看见了很多年前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写着字的自己。
他看见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
她清澈的眼睛使他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倒影,也仿佛能看见自己眼里因为欢喜而露出的精光。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注视着自己。
她的同桌抬起头,看了看正在站着的两人,对他开口:“老师,她叫落棃”。
落棃吗?怪不得她会写那个诗句!
只是看见她没有说话,他眼里闪过一点不喜,他喜欢有才华的人,但不喜欢连尊师都不会的人。
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她俩坐下后,转身回到讲台。只是心里却是有一点不适,他也不知道这种不适从何而来。
失望吗?不是,可能是因为不想看见那个女孩那么淡漠对着自己的样子。
他眼前仿佛看见一个扎着马尾,笑得开朗的小女孩。
他有那么一瞬间是欣喜的,只是下一秒,这种欣喜就被下课铃声打破,化为点点碎片。
他收敛起心神,回到了办公室,就看到那个老师急匆匆的进来了。
她坐在桌子前喝了一杯水,平复自己的呼吸后,就对着他开口:
“郑老,多谢您了,多亏您,不然我就该耽误课了。他们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事”他说,“他们挺老实的。”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却一直出现那个女生写字的场景,和那个小女孩的身影意外重叠起来。
“那就好,麻烦您了。”
他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等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小刘啊,你们班的那个落棃……”
刘老师一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看向了他。
“别紧张,没什么事,我就想问问这个学生怎么样。”
刘老师一听他说完刚刚课堂的情况,才把心里的石头放下,开口说起落棃的事。
“她啊”,那个老师想起落棃,脸上的神色有些惋惜,“她有轻微自闭症,听说治疗的还好,就来这里上课了。
她不跟其他人说话,是个安安静静的好学生”
郑伟文听见她说的事,心里的不适顿时烟消云散。只是莫名有些心疼自心底慢慢的化开来。
他甚至想不由自主的去关心她,就好像,把她当成了当初自己只见了一面就丢了的小孙女。她们的眼睛实在是太像了。
他没再犹豫,转身去了校长办公室。
“我要当一班的班主任”
一点都没有客套,他对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说道。
“成啊,当初让你来就是让你随心的。”老校长笑呵呵的说道,“不过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这我有分寸”郑伟文也知道他不会拒绝,抬了抬下巴。
老校长看见老友的动作,颇有些无语,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