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直到这时,汤峻的心里,一直都是惴惴不安的。阎书记夸他办案经验丰富,他始觉得有了些微的好受一点儿。但是,最要紧的细节,汤峻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汤峻真正担心的,一定就是下面将要谈的,他预备都要在今晚,一次性地讲给阎书记听,就是新近被他的专案组侦查所发现又立即被纳入视线的另外两条新的破案线索。每一条新线索的出现,都意味着办案人员对案情又有了一种全新的解读,并可能得出与其他线索完全不一样的结论。
阎书记不再说话,也没有提出问题,他确实对这一案件比较关注,所以多次听取案情汇报,出发点就是身为一把手的他,必须极力地敦促警方抓紧破案,因为这个案件发生在市区的繁华地段,又是发生在人声鼎沸、几百上千人观看烟花的夜晚,影响太不寻常了。如果不能尽快破案,拖延一天,所造成的负面的影响,就会令这位书记寝食不安。若此案长期成为一个人所共知的悬案,就是一件极其不体面的事情,而由此感受压力最大的,自然是他这位主政一方的市委书记。因为在他的任上,同时出现了市长不能理政,由常务副市长暂时主持工作;另外又有公安局长不能视事,至今还在养病中,也是由常务副局长代为主持工作。省委对他阎效文继续当黑龙潭的市委书记早有颇多非议,各种不信任的声音都有。所以,敬云飞一案,不管是从黑龙潭的政治大局、稳定民众情绪来看,或是从他个人的仕途来看,阎效文都是根本拖不起的。
阎书记思考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不是咬住一条线索一直追下去?即使没有口供,用尽所有手段,总会逐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你的专案组,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反而欲速则不达?”
汤峻:“现场没有发现宋朴石的任何痕迹。他也坚称自己在敬云飞出事的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到过金皇冠的十一楼的平台上,他只出现在包间内。当然,我们可以当做这是他宋朴石在撒谎,但是我们同样拿不出能证明宋朴石在撒谎的证据。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一条线索穷追不舍,除了给宋朴石用刑,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宋朴石也仅是因为,他自己也拿不出能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的证据,我们才有理由继续审查他。这也是不得不放他媳妇回家的原因,只不过因为有领导打招呼,我们放人放得稍微快一些而已。”
阎书记:“说来说去,就是证据不足;放走乔伊细,也是因为证据不足。”
汤峻好不容易得到阎书记的同意,但是他高兴的过早了。阎书记问:“以现有的证据,如果我们坚持认为宋朴石有罪,检察院能不能同意批捕了宋朴石?有没有类似的谋杀案的案例?”
汤峻:“依我办案的经验判断,检察院百分之九十,会要求我们补充侦查,而不会同意逮捕定案的。”
阎书记:“那等于说,宋朴石这条线索,现在走进了死胡同了?”
汤峻:“即使这样,我们现在也是不能放宋朴石,一旦放了他,就有可能给他彻底销毁还没有被我们所发现的证据的机会,那样恐怕更难把他绳之以法了;就是说,在专案组的眼里,宋朴石身上的嫌疑人的色彩并没有淡化。”
阎书记:“你和你的专案组,对本案的下一步的侦查,是怎么样一个思路?这案子,一定一定得抓紧,无论如何,你不能给我办成了一件口香糖案!你就噙在嘴里,每天嚼巴嚼巴,你要嚼到哪天是个头?”
汤峻最担心的,就是领导失去耐心了。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连连说:“是得抓紧,是得抓紧,每天都要研讨如何破案,查找新的证据。”
阎书记:“实在不行,我建议,还是不要怕外界的评议,认为咱们就是不行吗;干脆大胆地提出,请省厅的同志,来给你们提供技术支持;搁在这种时候,个人的面子不重要,破案才是最主要的。”
阎书记的这个提议,让原本不够自信的汤峻,等于遇上能力不被上锋看好的危机了。就在这时,汤峻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打进来的手机号,那是吴智刚的,他当即把电话按掉了。
阎书记说:“谁的电话你不接?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也不能因为在我这里,就不能正常接电话。”
汤峻慌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主要是晚一会儿,就算放到明天再通话,也不会误什么事,是我小舅子常罗斯。”汤峻随口撒了一个小谎。
阎书记:“那就更得接了。不然传出去,你夫人会怎样看我这位市委书记?”
汤峻语气恳切地说:“还是谈工作要紧。”
阎书记:“既然这样,那就接着谈一谈,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样能够有所突破?”
汤峻说:“根据现在发现的第二条线索……”
阎书记一听这话,气得说了一句过于长官意志,但却很外行的话。“你一条线索还没有搞定,你又搞什么第二条线索,那不更麻烦?你一共有几条线索?”
汤峻:“现在一共有三条破案线索,为了提高办案的效率,我们每一条线索,都有专人负责侦查。”
阎书记:“第一条线索,就是宋朴石、乔伊细,就是一条短信和一段风流韵事,案件的性质就是情杀。说说你的第二条线索。”
汤峻:“第二条线索,就是我们发现,敬云飞有吸毒史。我们在敬云飞的身上发现多处针眼儿,而且,就在敬云飞的坠楼死亡的当晚,就有最新的针眼儿,说明死者生前曾注射过毒品,结果我们通过尸检发现体内有少量吗啡……”
阎书记:“这能说明什么呢?你是想说敬云飞是自杀?”
汤峻:“我认为有这种可能,但最大的一种可能,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而是一次意外!”
阎书记:“意外?你认为全市人民能相信你说的是意外?是什么样的意外呢?心脏病突发吗?还是过量的吗啡,引发了过敏性休克,最终造成了死亡?那样,敬云飞的尸体只会留在十一楼顶,等着第二天被人发现!尸体还长了翅膀,又飞到了大街上去吗?”
这是最艰难的,因为汤峻不敢当面说书记不懂。汤峻紧张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书记批评的是,书记批评的是;我就批评说我手下的法医,这个结论,下得是不是不够严谨?”
阎书记:“法医怎么说?”
汤峻:“法医说,推测敬云飞当晚注射吗啡过量,可能因此产生了幻觉。加上当晚燃放烟花的盛况,让敬云飞过于激动了,他在幻觉中把自己当做超人了……”
阎书记:“你是说他敬云飞,当时是高高兴兴地,兴高采烈地,高兴过头了,就情不自禁地自己‘飞’下楼了?就是因为他错把自己当做超人了?”
汤峻艰难地擦着额头上的汗,“阎书记,这个结论不妥吧?”
阎书记:“不是一般地不妥,是很不妥;也不是我说的不妥,是你没法让全市人民相信你的这个结论,汤峻同志!”
阎书记决然的否决的态度让汤峻紧张而羞愧,汤峻急忙表态:“我一定把书记的指示带回专案组,让大家认真学习,领会精神实质,贯彻落实!”
汤峻的表态,并没有让阎书记不生气,阎书记失望地说:“如果这个案子,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那你怎么让人大表决的时候,正式批准你的公安局副局长的转正?舆论会全面扭曲你在公众面前的形像,而一旦形像受损,对你的任命,就恐怕很难成为事实了。”
汤峻:“阎书记,我没有考虑那么远。”
阎书记:“你应该考虑那么远。你现在不考虑,你还等什么时候考虑?而且对你的任命,又不是说着玩的,你现在已经是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局长,难道你还等着,原来的局长,养好了病,而且不再跟市委闹情绪了,还让他再重新走上局长的位置上?”
汤峻说:“阎书记,我当然不能让您失望了。”
阎书记说:“这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这得拿出实际行动。现在,敬云飞这个案子,等于就是在公众面前,在全市人民面前,一次检验你汤峻个人工作能力、组织能力、领导能力的一块试金石。”
今年,在汤峻眼里最切实的奋斗目标,就是去掉头顶上那个代理局长的代字。阎书记都当面这么看好他,实质等于成功了一半,他如何甘心在一个案子上出现失利?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吴智刚的电话又一次打进来了。汤峻只好再次给他挂了,担心吴智刚的毛病改不了,他还敢胡乱地打进来,汤峻索性就把手机给关了算了。但阎书记听到了汤峻手机的结束曲,提醒他说:“汤峻同志,你现在是黑龙潭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局长,你身上每天都在担负着全市人民的安危,谁能玩失踪,你都不能玩失踪,你现在当着我的面就擅自把手机给关了,万一有电话找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处理呢?”
汤峻忙说:“阎书记批评的是!是我欠考虑,是我欠考虑。”
汤峻这么说着,慌忙又把手机从新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