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尘见猎户父子求到如此地步,终于坐不住了。
他打算站出来替他俩说话。毕竟,无论是吴天还是吴大,某种程度上,都救过他的命。
可丰尘的身子刚离开竹凳,丰晓浮就已走上前去。独臂男子挨个将猎户俩扶起身,再是抽取木桌上的布巾,拍去吴大与吴天身上的灰尘。
不久,丰晓浮放下布巾,没有走向吴大,反倒是先来到了吴天的跟前。
他看着满脸涕泪的小猎户,平声说道:“我想,你恐怕一辈子不会忘记你爹方才的模样。”
吴天泣不成声。
“欺负人,欺负到了自己父亲的头上,你可曾满意,可曾自豪?”
吴天连忙又向丰晓浮与丰尘低了几次头。
“你爹,才是你最该道歉的人。”
吴天一愣,看向神情哀伤的吴大,小猎户当即又跪了下去。
吴大一步上前将他拦下,低声叹起气来。
原来爹……只是想深刻教育吴天一番罢了,这么看来……他是答应放他们一马了。
丰尘看着父亲的所作所为,不觉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再没出声的必要,哪只丰晓浮下一句便是对着他说的。
“尘儿,你是当事人,你来决定吧。”
众人的视线一下聚集在了十岁男孩身上。
“呃……”丰尘发愣,随即答道:“爹,就照他们说得办吧,尘儿也相信,吴天绝无害人之意。”
吴大听了这话,顿时感动得不行,按着吴天的头,一齐向男孩道起谢来。
丰晓浮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不过吴猎户,仅是我们袒护,恐怕还不足以挽救你的儿子。”
吴大苦笑点头。“是的……在下求完您,便去米氏食谱,接着求米老板与他的妻子。”
丰晓浮问道:“可你之前不已经去他那道过一次歉了么?这第二次,米老板还会原谅你?”
吴大无奈摇头。“唉!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那么,便让我儿子再帮你一手吧。”丰晓浮忽然朝丰尘转头说道。
“哎?”丰尘愣住。
“尘儿,你不会拒绝的,对么?”父亲笑着问道。
丰尘心情复杂地点头。
丰晓浮继而看向感激的吴大,说道:“那么,就让尘儿跟你们一起去吧。不过,吴猎户,我也得请你帮个小忙:尘儿凭灵斩熊之事,还望你莫要外传。”
吴大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上抱拳回答:“当然,当然!只要先生这么希望的话,我会将这事与先生昨日来东医馆救人的情景,通通忘掉!今后绝不向任何人提起!”
丰晓浮笑答:“那就有劳你了。”
……
就这样,丰尘便随着猎户父子,一同前往米氏食谱赔礼了。
果然不出丰晓浮意料,吴大这脚刚迈进米氏食谱的店门,便引得米三果的一声怒吼。
“滚出去!”
说完,米三果便推搡起吴大,丝毫不给后者发言的机会。吴大为了儿子,只得抓起门槛,赖着不走。米三果见状,将店内所有的伙计,连同厨师也一起叫了出来。
众人卷起衣袖,就要将吴大狠狠地撵出去。此时丰尘便体现出了他的作用。
男孩连忙钻进人群,大声呼喊,终是引起了米三果的注意。他瞧见丰尘,大吃一惊,立马喝住粗暴的伙计,局面这才稳定下来。
在丰尘尽其所能地劝阻之后,米三果终于是答应让老猎户走进店子,当然,吴天得在门外等着。
看到机会终于来临,老猎户一是下跪,二是央求,对米三果开始各种示弱,哭诉,令后者一下发懵。丰尘也顺势上前,使用他贫乏的词汇,与吴大一起为他儿子求起情来。
米三果愤怒地推开贴上来的吴大,却又不好意思对真诚的丰尘动手,只得连连后退,最终被逼到了墙角。
三人便这样聚在墙角,百般吵闹。伙计不干活了,顾客也不动筷了,全部围在他们四周,津津有味地观赏这出戏,场面好生滑稽。
过了近乎半个时辰之久,米三果在两人的死缠烂打之下,终于是拖了协。
丰尘还是头一次如此强硬地请求他人,整个过程,他的心情堪称五味陈杂,尴尬,愧疚,激动,愉悦。对十岁男孩来讲,这次经历,可谓是异常的珍贵,稀有。
成功地劝服米三果之后,吴大在街头紧紧握着丰尘双手,足足向他道了十几声谢,方才带着儿子告辞。
丰尘虽然对吴天的想法有些复杂,但吴大在他印象中已是好人一个。因此,见自己成功帮上忙,对方表现得如此喜悦之后,丰尘的心情也一下好了起来。
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男孩,乐呵呵地回家,迎着朝霞,哼起了童谣。
结果,他一进家门,便发现,原先在猎户父子面前,和颜悦色的丰晓浮依然消失。此时坐在男孩面前的,是一位表情严肃的父亲。
“将你的嬉皮笑脸收下去,给我过来站好!”
丰尘表情瞬间凝滞。
丰晓浮让男孩以他的视角,将事情原委全部讲述一通。
听完,丰晓浮压着怒腔,问了数个问题。
“你明知有隐患,还傻愣愣地随他们一起进那个洞?”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居然还想着救人,和熊正面打起来了?”
“我教你教了这么久,就是给你逞强的理由,让你去送死去的?”
丰尘,彻底傻了。
这一晚,丰晓浮将丰尘骂得狗血临头。男孩不仅见不到晚饭,还被一直罚站到了睡觉的时刻。在这之前,他从未被父亲教训得如此之狠。
最后,丰尘只能红着鼻子,带着一肚饥肠,就这么躺在枕头上,进入了睡梦里……
夜晚离去,风竹铺沐浴在崭新的晨光中。
白桥镇的镇帅乔武生,确实就如吴大所说一般,一早就来到了风竹铺,询问丰家父子详情经过。
丰尘望着满大厅身着正服的官府人员,不觉胆颤心惊,连话都说不好了。不过他的父亲,丰晓浮,言谈举止却是十分的坦荡自然。
爱子心切的乔武生,口中的问题就好像连环炮弹似的,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向丰晓浮飞来。可不管他情绪如何的激动,语气如何的急躁,丰晓浮总是能对答如流,心平气和地解决前者的各种疑惑。
到头来,丰晓浮顺利地轻描淡写了吴天的过错,以至于镇将没有当场宣布去猎户家里抓人,也算是成功兑现了与吴大的诺言。
丰尘呆呆地看着乔武生手臂一挥,满大厅的镇兵顿时一声厉喝,踏起整齐的步伐,随这位镇将一同离去。其声其势,好不撼人。
他又注视自己的父亲。对方来时,他在静静喝茶。对方去时,他也在静静喝茶。
其神色姿态,就好像这天底下,无人能撼动他的茶杯,无人能将他吓倒。
男孩表面没有作声,但心里却是对他更加的憧憬,更加的敬佩。
“尘儿。”丰晓浮将仅剩叶渣的茶杯放置于木桌,轻声开口。
丰尘吓了一跳,立刻应答。
“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大可现在提。我稍后就要回匠铺工作了。”男子说道。
疑问?丰尘迟疑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确实是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问父亲。
碧晶洞那些浑身披着结晶的怪物是什么?为什么山上的蓝熊也会用灵力?他这么短时间就又进入灵涌时期是否正常?以及在那危难关头,擅自行动因而救他一命,刻有各类符文的左臂又是怎么一回事?
丰尘一边问道,情绪逐渐高涨。迫不及待的他,此刻的模样与方才的乔武生很是相似。
不过,丰晓浮只挑了丰尘这第二个问题作详细解答,至于其他三个,他说的只有“不知道;正常;不用管。”
丰晓浮告诉丰尘,灵力乃世上万物之基础。人能够掌控它,虫鱼鸟兽,花草树木亦能够掌控它,甚至就是一块石头,只要长年吸收日月之精华,同样能够掌控它。一切区别,其实就是掌控程度的强弱罢了。
见男孩一脸茫然,丰晓浮继续给他讲解。自古以来,人给苍花大洲上别于己类的生灵定了阶:灵力薄弱,不可以肉眼见之者,为一阶;灵力撼界,乃至惊天地泣鬼神之者,为十阶。像是丰尘之前所遇到的碎石蟹,身大甲厚但灵力甚微,正是处于一阶的层次。而前日与他相遇的蓝熊,灵力之强足以生焰爆火,实力已能够挤身进三阶了。
不是二……而是三?原来自己打败的蓝熊有这么厉害?那这样说来……我岂不是——
丰尘这么一想,正是要升起惊喜自豪之意,哪只丰晓浮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当即泼起冷水。
“丰尘,你给我听好。你之所以能打败蓝熊这类三阶灵兽,不过是因为运气好,还有左臂的庇佑罢了。仅凭你现在的实力,就算同时上十个,也赢不过它!事实就是如此!”
父亲的警告微杂了些许的怒气,好像他昨晚还没骂够丰尘一样。
那爹你倒是告诉我,我的左臂是怎样一回事呀!
丰尘听他爹这番数落,满胸的骄傲顿时化为委屈,下意识想这么向丰晓浮辩驳道。
可想归想,做归做,面对严肃的父亲,他哪有胆子将其化作言语。丰尘敢做的,除了将自己脸上的悦色通通丢去,闷闷地承受完这桶冷水外,再没别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