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抱头痛哭
不得不承认，多数时候，物质与情感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的微妙。
有可能陋室茅屋一间，四面透风却充盈着温情无限。也有可能而满目豪华的大宅，遮住了风雨，却拢不住支离破碎的亲情。
听到小高杨怯生生的叫姑姑，贵妇人没有答话，脸上依然余怒未消。
小子恪很机灵，一看原来大家都是亲戚，于是试图打破僵局。他手舞足蹈的描述了这些年他看到的，可怜的小高杨被大杂院的小流氓欺负的事情，末了还不忘给自己“英雄救妹”的事迹大肆美化了一番。
杨落荆头一次知道这些事情，他听到子恪的话，悲从中来，频频落泪，连连说自己没用，既照顾不了老婆，又保护不了女儿。
小高杨很懂事的伸出小手帮他去擦泪水，还安慰他，“爸爸不哭，高杨没事，我不怕他们，也不疼。”
听了这话，杨落荆更是忍不住眼泪喷薄而出。
贵妇人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时间就这么静静的流逝着，杨落荆依然跪在地上，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最后，贵妇人终于说话了，“你们走吧，我累了，不想再看见你们。”说完就起身上楼去了。
杨落荆很失望，他无可奈何的站起来，拉着高杨，悻悻的离开了。
天已经黑了，父女俩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慢慢的向远处走去，路灯从头顶照下来，在地上拉出两条细细长长的，落寞的黑影子。
公共汽车站的人很多，小高杨和爸爸挤了好几趟车都没有挤上去，一次又一次被挤了下来，只好站在路旁继续等着坐下一辆。他们现在要去医院，高杨的妈妈在给雇主家擦玻璃的时候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现在在医院抢救，还处于昏迷中。
天色越来越晚，车站的人已经不多了，高杨爸爸和小高杨心里默默祈祷着下一班一定要挤上去。
这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的驶来，慢慢的停在他们面前的公交车站。后车窗摇下来，小子恪的脑袋探了出来，“舅舅，小妹，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小高杨瞪大了眼睛，糊里糊涂就跟爸爸上了小轿车。小子恪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大纸包，交给杨落荆说，“舅舅，妈妈让我把这个送到医院交给你。我估计着你们还没有走远，就让司机周伯伯沿着路慢慢开，果然就看到你们在这了。”
杨落荆打开纸包一看，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一共有五扎。他连忙说，“不不不，这，太多了。”他拿了一扎，把剩下的往小子恪怀里塞，“大夫说让交五千块。这，用不了这么多，你快拿回去。”又不相信似的仔细询问小子恪，“真的是你妈妈让你送来的吗？”
小子恪确定的点点头，又狡猾的眨了眨眼睛，“舅舅，我妈妈说了，一分钱也不许我拿回去，要是我没有完完整整的交到你手上，她回家就要打断我的狗腿！”
杨落荆一愣，随即摸了摸小子恪的头，感动的直掉眼泪，他转头对小高杨说，“杨杨，快谢谢哥哥，这下你妈妈可算有救了......”
很快就到了医院，小高杨看到妈妈身上脸上都是伤，比她自己身上的严重了不知道多少倍，到处还插了很多的管子，奄奄一息的昏迷着。
高杨忍不住哭了，小子恪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说，“小妹你不要怕，医生一定会把舅妈治好的。”接着从书包里又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了很多零食，递给小高杨吃。
杨落荆跑前跑后的终于把医院的手续都办好了。才想起女儿和外甥还饿着肚子，忙招呼他们出去吃点饭。
小子恪抱着书包，“舅舅，不用了。我和小妹吃了锅巴，跳跳糖，山楂糕什么的，这里还有，您也吃点吧。”
杨落荆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看着病床上昏迷的妻子，心都要碎了，哪有心情吃东西。
眼看已经十点多了，杨落荆对小子恪说，“太晚了，你也忙了一晚上，早点回家吧。替我转告你妈妈，她的钱我一定会还的，我知道，我们一家人永远欠她的......”他声音哽咽的对小高杨说，“杨杨，今天晚上我们不回家了，就跟爸爸住在医院一起陪妈妈，好不好？”
小高杨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
小子恪看看他们，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像个小大人一样，“舅舅，你要照顾舅妈，还要照顾小妹，这样你也是忙不过来的。不如我带小妹回家住几天，你也好安心的照顾舅妈，等舅妈病情好转了，你再接小妹走，你看这样好不好？”
杨落荆很受宠若惊，“这......？合适吗？你妈妈她不会同意的......”
小子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包在我身上，舅舅你就安心守着舅妈吧。”然后他转过来跟小高杨说，“小妹，跟哥哥回家，让你爸爸安心照顾你妈妈，我们明天再来看舅妈。好不好？”
小高杨想了想，转头来看爸爸，见爸爸点了点头，也就欣然接受了。
就这样，7岁的小高杨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小子恪迎进了家门。子恪妈妈看到儿子把她又领回来了，气的七窍生烟，砰的一声摔上房门，再不搭理他们。
小高杨有些害怕，她后退了一步，小声的说，“哥哥，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要不然你还是带我回去找爸爸吧。”
小子恪先是像奥特曼一样故作深沉，“就算我化为宇宙星辰，也会与你同在。所以，请你相信你自己，然后，也请你相信我。”
接着又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妈她人不坏，就是脾气大了点。你看她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那就是同意你留下喽。她这叫刀子嘴豆腐心。再说，有我在，不怕啊！”他看小高杨好像听不太懂的样子，就又冲她笑笑，“你叫高杨？我叫杨子恪。我妈妈叫杨飘絮。”
高杨张了张嘴，”杨”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她念不出子恪的名字。
小子恪见状挠了挠头，给她重新解释，“要不你就叫我三哥吧，我以前叫李三儿，是我姥爷起的名字。他说他最崇拜的人就是燕子李三儿，我爸姓李，我就叫三儿了，杨子恪是后来改的名字。反正以后，你就叫我三哥，好不好？”
小高杨咧开嘴，脆生生的叫了一声，“三哥！”
从此之后，小高杨和小子恪就在这大别墅里，延续了他们伟大而又崇高的革命友谊。
杨飘絮每次看到小高杨的时候都冷着一张脸，哪怕前一秒跟小子恪还有说又笑呢，下一秒瞥见小高杨，立刻就变冰块脸，就像谁欠了她一抽屉钱一样。
她整日里没完没了唠唠叨叨的咒骂，
“没教养的野丫头，上完厕所不知道要冲么？”
“死丫头，吃吃吃，天天像头猪一样！真没规矩！”
“有爹生没娘教的缺心眼，木木呆呆，真没礼貌！”
一到这个时候，小子恪就会蹭的一下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手里总是拿着武器的。不是手枪就是冲锋枪，对着大家一顿扫射，然后拉起小高杨就撤回自己屋里，一边跑一边喊，“这个世界不会毁灭，只要人们相信明天。”
然后顺利逃回屋里的小子恪和小高杨就会默契的装成一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样子，夸张的搞笑一番。
小子恪从小就想要个小妹妹，他家隔壁的邻居，他的好朋友大块头家有个妹妹，大块头每次跟小子恪互相比来比去比不过的时候，就会把她的囧脸妹妹拉出来，炫耀的秀给小子恪看，“囧囧，来，叫哥哥。”一边还得意洋洋的用余光扫着小子恪。
每到这个时候，小子恪都恨不得捏死大块头，然后把他的囧脸妹妹抢来据为己有。两家邻居家世条件相当，邻里关系很好。子恪跟大块头从小一起玩到大，什么都一样，你有的我也有，唯独让小子恪耿耿于怀的，就是比大块头少个妹妹。
现在好了，小高杨的到来终于了结了他这个心愿，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因此小子恪暗暗的想，一定要竭尽自己所能的去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妹妹。
小高杨自从住进姑姑家，就不用每天回大杂院了，自然就不会再碰到那些大杂院里的坏孩子，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姑姑家吃的也好，鸡鸭鱼肉，饮料水果供应不断，她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姑姑虽然嘴上一副讨厌她嫌弃她的样子，却也并不亏待她，常常买些漂亮的衣服鞋子，随手丢给她。
看到妈妈这样，子恪总是抿嘴一笑，然后鼓励小高杨穿上试试，夸张的说她美美的像个小公主一样。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在杨落荆的悉心照顾下，高杨的妈妈身体一天天恢复起来，很快就到了出院的日子。不过由于这次伤势过重，医生说身体伤到了根本，千万不能再过度劳累，要先卧床静养几个月。
办完了高杨妈妈的出院手续，周末上午一大早，杨落荆就来姐姐家接小高杨了。
杨落荆拉着自己姐姐的手千恩万谢，“姐，这次的事是我这辈子受过最大的一道坎，最危急的时候如果没有你伸手拉我一把，估计我们全家就要一起去死了。以前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能接受我一声道歉和感谢！”
看着杨飘絮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完全没有打算接受他道歉和道谢的意思，杨落荆就只好怏怏不乐的拉着小高杨走了。
临走出大门的时候，小高杨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挣开爸爸的手，冲坐在真皮大沙发上的杨飘絮说，“姑姑，你喜欢吃核桃，我给你剥好了一罐，放在三哥屋里了。”然后对着楼上大喊，“三哥你不要偷吃！三哥再见！”然后就甩甩辫子跟着爸爸走了。
小子恪是躲在楼上特意没有下来的。他把头蒙在被子里默默念着奥特曼语录：暂时的分别，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回忆的开始！好好珍惜与朋友之间的感情，我经历的痛苦，不想让你再体验！
小高杨就这么走了。
一连几天过去，小子恪心里都空落落的，小妹不在家，他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所以他忍不住每天一放学就跑去高杨家的大杂院看看，生怕她又被小流氓欺负。
高杨妈妈虽然出院了，可是还要卧床休息，小子恪看他们不方便，就常常跑来跑去的帮他们家干点搬煤拉东西的活儿，弄得杨落荆十分感动，说，“这些粗活怎么好让你个小少爷来干......”可小子恪从来当自己是个糙汉子，他觉得干点活不算个啥。
有一天，小子恪接上高阳放学从院外进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舅舅家门口，也不进去，好像在偷听着什么。
这个人正是杨飘絮。
她是放心不下弟弟一家，所以亲自来看看。
屋子里，杨落荆正在喂靠在床上的高杨妈妈吃饭，“嫣红，你看你瘦的。来，多吃点。”
高杨妈妈说，“你吃吧。你看你最近累的，都长出白头发了，知不知道看的我多心疼。”
杨落荆说，“你一天不好起来，我这白头发就一天少不了。你好好吃饭，等你好了，我还指望你给我拔这些白头发呢。”
高嫣红抹了抹眼泪，“落荆，是我拖累你和杨杨了。我这些日子躺在床上就想，我怎么就没摔死了？没了我，你就能回家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杨落荆舀了一勺粥喂给高嫣红，“别说傻话了。你要是摔死了，我就拉着杨杨随你一起去，咱们一家人到哪儿都不分开。”
高嫣红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落荆，我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福，今生能遇到你这么好的男人。真的，我想过，这次哪怕真死了，我这辈子也值了。”
杨落荆赶紧把碗放下，抱了抱高嫣红，像哄小孩一样对她说，“不说这些了啊，什么死呀活呀的。这辈子能娶了你，才是我的福气。你人这么漂亮，相中你的人又多，你随便跟谁不比跟我个民工强？你还不是没嫌弃我，跟我过这个苦日子。唉，说来说去都怪我没本事，要不然你也不用去给人当保姆，也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知不知道你这次真吓死我了。”
杨落荆一边说着，眼圈也红了，“你看你这些天又瘦了好多，杨杨也瘦，她在姐姐家还过得好点，我看胖了点，脸色也好多了。唉，我姐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是菩萨心肠的，我这一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报不完她的恩。”
高嫣红听到这里更是泪如雨下，“落荆，是我对不起你们杨家，你就让太太恨我吧。她就算把我扎烂了撕碎了，我也绝没有一个不字。她就是被我伤的太重了，我看她和孩子对杨杨那么好，杨杨回来穿的那么漂亮，就算让我做牛做马报答她我都绝没有一个不字。而且毕竟当年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我真想死了算了，也偿了这个孽债。”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抱着一起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
听到这样的一番话，站在屋外的杨飘絮鼻子一酸，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抬起手想敲门，但又忍住了。她犹豫了一下，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又透过玻璃伸头往屋里头仔细看了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转身就走了。
小子恪和小高杨看到杨飘絮出来，赶紧躲在墙角的垃圾桶后面，见杨飘絮并没有发现他们，悄悄松了一口气。对于两个小孩子来说，这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跟平常并没有什么大不同。他们并不知道从那天开始，杨飘絮的思绪，就没有一刻平静下来过。
杨飘絮想到8年前的那个夜里，当时发生的所有的一切，彻彻底底的毁了她的生活，毁了她和儿子的幸福。
她又想到弟弟一家这些年受的苦。
接着又想起这三个月来和小高杨相处的点点滴滴......记得那天小子恪给了小高杨一个桔子，说是杨飘絮给的，杨飘絮看到小高杨脸上洋溢着受宠若惊的微笑，还甜甜的对她说，谢谢姑姑！
想到这一切的一切，杨飘絮久久不能入睡，“孩子毕竟都是无辜的。”她叹了口气。
又过了几天，有一天，小高杨放学一出门，就看到三哥家的大轿车停在学校门口，小子恪坐在车里，把手伸出车窗挥舞着招呼小高杨快上车。
在车上，他很兴奋很神秘的告诉小高杨，“小妹，你们马上就要搬到我家去住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