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严力行转出ICU,伍玥全程陪同。正如所有人对她说的那样,她坚信他很快便会醒来。她不再掉眼泪,她不要关心她的人担心,她更不要他醒来的第一眼见到她的泪。
因为严力行的伤势仍未稳定,为确保无菌状态,病房门窗紧闭,开着空调。虽然如此,却关不住初夏的气息,炽热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帘肆无忌惮地射进房间里来,地板上甚至病床的边缘都悄然无声地映上了明一道暗一道的光影。伍玥走近窗边调整百叶帘的角度,让光线尽可能照到严力行的身上,她相信阳光永远都是正能量的化身。
“批准你再多睡一阵子,明天就要醒来。”她再次回到严力行的床边,轻抚过他的眉目脸颊,然后倾身在他耳畔嗤笑道:“现在给你光合作用一下。”说着执起他的手暴露在阳光下,浅麦色的皮肤越发亮泽,就连手腕上的那串麒麟眼菩提也被晒得闪出琥珀色的亮光来。整整一年多了,表层的包浆已相当温润,可见严力行平日定必时常把玩。伍玥趴在床边入神地望着那手串,忽地想起出事前严力行对她说的话:“你去抢个花球吧,沾沾喜气不好吗?说不定下一个新娘就是你了。”于是调出了亦希的电话。她要把喜气带给他,她要这个男人赶快好起来,她要做他的新娘。离开前她特地伏在他耳边说:“等我回来,我去为你抢花球了。”
伍家的喜宴定在超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大厅,筵开六十席,名流商贾、衣香鬓影。婚宴仪式自然少不免男女主人公的煽情告白,一阵起哄掌声后,新娘子手执麦克风清了清嗓子说:“下面我要抛花球了,我很希望花球能落到我表妹阿玥的手里,昨日她的男朋友为了救她至今还昏迷未醒,我希望这个花球能带给他们幸运,有情人终成眷属。”新娘子微笑着望向伍玥的方向:“阿玥,你过来。”
伍玥有些窘,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安排,根本不用抢,接住就可以了。她看看旁边的母亲,伍家仪微笑着拍拍她手背:“去吧。”
“我陪你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亦希怕伍玥害羞,于是首先站起来,牵起她的手向台中间走去。原以为伍玥要守着严力行不会参加喜宴,殊不知下午接到电话说不只会参加晚宴还要抢花球,于是便与嫂子商量必须圆了她的愿。
随即众亲友纷纷鼓起掌,台上的新郎新娘向伍玥投以鼓励的笑容。“一定会接住的。”身边的伍亦希松开伍玥的手对着台上喊道:“大嫂,准备好了。”
现场掌声止住,新娘子微笑着缓缓转过身去:“一、二、三。”向后抛出花球。为了抢花球伍玥特地穿了平底鞋,望着花球在新娘子与自己之间划出一道跨度不小的抛物线,划过头顶,于是连忙后退两步,向上一跃接住花球。瞬间响起掌声、口哨声和欢呼声。伍玥紧紧地握住手中的花球,接住了,接住了,阿力,你看到了吗?我接住了花球。伍玥内心在呐喊,激动地搂住亦希,只听见亦希轻声地说:“恭喜你,下一个新娘子!阿力很快会好起来的。”伍玥在亦希怀里拼命地点头,满眼尽是泪光。亦希小心翼翼地拿纸巾替她印干:“当心把妆弄花就成大花脸了。”伍玥破涕为笑地拿过纸巾拭了拭眼角的泪。
回到座位上伍玥也没心思吃东西,一颗心早已飞回医院了。亦希调出汪梓韬的电话拔过去却没人接听,于是拿过伍玥的手机再拔了一次,很快就通了,没等汪梓韬说话伍亦希便怪里怪气地说:“小心说话,我不是玥儿。”
“神经病,你干嘛拿伍玥的手机?”那头汪梓韬刚从医院开车出来,见是伍亦希的电话也没急着接听,待调好免提,伍玥的电话打了进来,正要开口却听到伍亦希的声音。
“谁叫你不接我电话。”伍亦希向来得理不饶人。
“有话快说,正在开车。”汪梓韬没好气地说。
“来酒店接玥儿去医院,我走不开。”
“有求于人,注意你的态度。”
“玥儿的事还需要我求吗?嗯?汪总。”
“神经病!十分钟后在酒店门口等。”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响声,伍亦希忍不住对着手机低骂了句“死变态!”
“怎么了?”伍玥接过手机,谁又惹伍家大小姐了?
“我叫汪梓韬来接你去医院,十分钟后到。”伍亦希没好气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竟然叫我神经病。”
“嘿嘿,原来一直以来你口中的周先生、死变态就是梓韬啊?”伍玥撇嘴笑道:“死变态和神经病都是精神病的一种,你俩应该很配。”
“咳咳,打住,谁跟他配!”伍亦希差点儿被呛到。
“梓韬很帅呀,也属男神级吧。”论外型汪梓韬和严力行不相上下,只不过一个属高冷,一个充满阳光。
“是男神经吧。”伍亦希不置可否地夹了口菜。
十分钟后亦希送伍玥到酒店门口,汪梓韬的车已经在候着了。
今晚伍玥一袭象牙色一字领无袖及膝裙,银色平底鞋,手握淡紫色的花球,清新脱俗。伍亦希则是一身香槟色抹胸短裙,同色高跟鞋,项链、耳环是父母送的配套钻石首饰,妩媚动人。
“啧啧,漂亮!还抢到花球呢,好兆头。”汪梓韬迎向前去。
“汪先生说什么漂亮呢?”伍亦希不怀好意地调侃道。
“反正不是说你。”汪梓韬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伍亦希,坏笑道:“今天贴暖包了吗?酒店冷气十足,小心感冒。”
“你——”伍亦希连忙双手捂胸。
“捂什么捂,穿得出来还怕人家看?虚伪!”汪梓韬白她一眼转身走开。
“死变态!”伍亦希气得直跺脚。
“好了,亦希别生气,一会儿我帮你骂梓韬哈。”伍玥握了握亦希的手安慰道。
“没想到你就是亦希的上司。”伍玥看了眼儿梓韬,“以后少针对亦希好吗?”
“哪儿有针对她,我从来对事不对人。”汪梓韬扯了扯嘴角,想到刚才伍亦希气急败坏的模样就好笑,“想必她那毒舌肯定没少说我坏话。”
“我看你俩不是冤家不聚头,亦希也算是美貌与智慧并重了,好女孩。”
“她哪儿来的智慧?美貌,你是说她喜欢卖肉吗?”
“梓韬,能不能别说得太刻薄了,亦希有亦希的长处,她腿长展示自己的优点也没什么不对啊。”
“难道她仅仅只有这一个优点吗?还要天天露在外面提醒人家看?”梓韬看一眼伍玥,也不想与她再讨论下去,“好吧,你说她美貌就美貌,智慧就智慧,我不反对,就当我不懂得欣赏吧。”
伍玥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与他辩。
“对了,你可知道你爸,呃,那个,尤彦她爸住院了。”汪梓韬再看一眼伍玥继续说:“就昨晚,还是心脏,可能被气到了,听说昨晚交警把尤彦带走了,现在还没出来。”
伍玥心底隐隐有点儿难受,却不知说什么,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隔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汪梓韬没再说什么,很快车子已经停在医院停车场。
“谢谢你,梓韬。你先回去吧,我不知道要呆多久。”伍玥边说边下车,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花球送给严力行。
“没关系,你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梓韬望着伍玥远去的身影也下了车,或许她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但他还是打算等她,独自一人走去茶餐厅吃晚饭。
伍玥来到病房的时候周敏洁正在给严力行擦身子,见伍玥捧着花球进来,为免尴尬忙把儿子的衣服整理好。
“伯母,我接到花球了。”伍玥捧着花球走近病床,俯身对严力行说:“你让我抢的花球我抢到了,你摸一下,这是专门为你抢的幸运花球。”说着把花球放在严力行手边。
站在对面的周敏洁也动容地对儿子说:“等你醒了,我们家也办喜事哈。”下午听主治医生说儿子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情况不是太乐观,因为失血过多,而且期间心脏还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因此要苏醒后才好定论。
“伯母,医生有没说阿力什么时候能醒来?”伍玥抬眼望向周敏洁。
“乐观的话明天就会醒,得看他自己,医生说原本今天下午就应该醒的,可是……”周敏洁拿起毛巾印了下眼睛。
“幸运花球一定会带来好运的,我去找个瓶子。”伍玥忍住眼泪低着头走出病房,她怕自己的泪徒添周敏洁的困扰。
楼层的光线并不太亮,长长的走廊望去没见着几个人走动,许是病人家属都休息了,静得让人有点儿生怯。伍玥慢慢地向前走着,任由眼泪掉下来,直至走到电梯的拐角处才倚着墙伤心地哭了起来。才过去三十多个小时,恍如做梦一般,多希望一觉醒来发现仅仅是一个噩梦那该多好。伍玥自我麻醉地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可是眼前还是那冰冷的电梯门和素净的白墙,这根本就不是梦。伍玥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无力地沿着墙往下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不知什么时候察觉到电梯门开了又关上,她没站起来,也没抬头,仍旧蹲在地上饮泣,她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此刻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
感觉到有人靠近,被抱住。伍玥抬起泪眼见是汪梓韬,两行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呜……我好难过。”搂住汪梓韬的脖子不能自已地抽泣着。
“我知道。”汪梓韬在茶餐厅匆匆吃了个餐出来,放心不下还是上楼看看,结果电梯门打开便见到伍玥蹲在地上哭泣。不由得一阵心痛,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无法抚平她的伤痛,她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汪梓韬凝视着哭成泪人的伍玥,缓缓蹲下身去把她抱住,一个拥抱胜过千语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