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来这干什么?”一个美丽少妇发自肺腑的哀怨。
“爹要吃石臼的,所以来……”一个无法挽回的坦白。
“那有你男人舂米的?”花静杨有些心疼,突然想到他家只有擎天杨和父亲两个男人,同情他们不易,就要过了瓢将瓢里的稻子往石臼里倒了一部分,踏向形似撬杠的方木上。人在这头,木头在那头。脚一踩,一松,嗵嗵的声音响起,和着村口的水碓悠远的回声。
望着花静杨的动作,擎天杨静立了许久。记忆中母亲捣臼时那铿锵的“咚咚”声似乎在耳畔回响,在花静杨温和慈祥的目光里,他放佛读出一丝母亲才有的盈盈笑意。眼前随之浮现出母亲舂谷时的漂亮面容。擎天杨拿起笤帚一边收拾从臼里蹦出的米粒,一边讲起母亲舂米的故事:
有一天,我和母亲照旧去舂米,母亲突然说我以后要当一个男子汉要撑起家,爹爹可能回不来了。我的眼里立刻溢满了泪水,禁不住抽泣起来。母亲走到我身边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替我拭去满脸的泪水,述说着她的愿望:如果有一天母亲牺牲了,你长大一定对得起党和人民。因为我们是望天杨的子民!没想到从那一天,这碓房的门前再没有母亲排队等候的身影。是现在的父亲收养了我,做饭舂米的事也是他的了。多少年我一觉醒来,仍能听到厨房里传来沉重的捣臼声。那油灯之下母亲捣臼的身影以及那捣臼声声却永远沉淀在我的心灵深处,就像季节里喑哑的鸟鸣,一声声,一声声,敲得人,心疼。
“很对不起擎天杨。让你想起这些。“花静杨本来想用花样的年华,舂捣出杨家人绵绵长长的暖。然而,望天杨下的感情用事,已让她和夜兆龙植树定亲了!这时,突然一阵风带着尘土卷进了碓房。花静杨怕弄脏了粮食,赶忙把身旁的窗户拉上,屋子里暗淡下来。
“以后舂米的事儿交给柳燕吧。“她停下脚下的碓。
“你一定听了一些什么?我们很可能被他们拉近官场之争了!我们不值!”擎天杨说。
“怎能只是听说呢。”她发狠的舂起碓来,甩开膀子,挥汗如雨,一脚一脚狠狠地踩,如此的渲泄。那碓像鹰似的,张开翅膀匍匐于地。随着她脚的力量威武地昂着头,随着力的挥霍,“砰通”一声,碓屋颤颤“嗨,砰通!”声音恨恨的,带着她几分诅咒!“砰通!”声音闷闷的,也带着她十分的怨忧!“哟嘿”“砰通!”声音沉沉的,更带着她的万分祷告!
“假如我当这个老师的话,你能原谅我吗?”
“擎天杨,你觉得还有可能吗?”花静杨把槌头踏得高高砸下,让大米四扬,擎天杨则伸手入臼,飞快地捞米筛粉。他忧心忡忡,生怕花静杨稍不留神让重重的槌头砸着他的手。这舂米哪是男爷们的活计,由于经验不足,硬是用头撑住扶手往下压,但槌头落下时的反弹,让他躲闪不及重重的撞在扶手上。他多么想花静杨马上停下来,那柔软的顺滑的手轻轻在他鼓包的头上揉揉,并温柔地心疼地安慰一番,然而她装作没看见,似乎还有幸灾乐祸的样子。
“等第一臼结束的那一刹那,她那可爱的小脚怎么也踩不住沉重的碓喙,“砰”的一声砸在擎天杨的手上。擎天杨的心如刀割一般,他知道是自己把她推到了别人的怀抱,而如今还要求人家。
“你又想柳燕了吧。来,你过来捣!”花静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把碓臼里的米、糠清理出来,再倒进第二臼。
擎天杨踏上碓的那一头,默默地站在上面。她不止一次帮他家舂米,每一次用捣臼点染生活的无尽美好和向往,都是一次汗水、妙笔的挥洒,寄托着对花前月下的珍爱,对阖家团聚与安康的祝福;那圆锥体的石臼里绘出五谷丰登的回望和未来生活的壮锦。然而,她成了别人的女人。他的心,好酸。
“别太猛,开始的时候,试探着慢慢地等外壳破了。”花静杨抓过了那光滑的几乎被碓臼磨平了的木槌。
“这太长了不好把握,怎么总找不到地方。”擎天杨又试着去捣。
“捣偏了,那东西都弄外边了。”花静杨忙着往臼里扫稻子。
“你把握着,这个活儿我擎天杨初次。我怕把你弄破了!”擎天杨的汗水出来了,他担心自己失误捣坏了她的嫩手。
“好了!有多少劲用吧。”她拿起笤帚坐在一旁。
“你不能看着饭饿死吧,来我帮你簸箕簸箕。”花静杨又抓过簸箕簸着稻糠。稻糠纷纷扬扬飘起,好些刮在她的头发上。
“找到感觉了,你就想出嫁新娘头上的麸子。”擎天杨说着用手去拂去她头上的稻糠。
“你到我对面帮我揉揉!”花静杨指着簸箕里未脱壳的稻子。
窗外,月仙客蹲在碓房下,他发挥着想象:仿佛擎天杨和花静杨早已拥抱在一起,那长长的方木,那圆圆的石臼,和男女的一样东西联系在一起。他掌握着方向,发出“咚咚”的声音;她把握着臼口,让那圆圆的槌子任意在臼底折腾。月仙客把耳朵听酸了,心也想痛了,好象朦朦胧胧地看见花静杨飘渺的身影走到眼前,那胸前可爱的小白兔,仿佛也越来越清晰。
直到月仙客打了一个喷嚏,擎天杨这才慌里慌张从碓屋里出来扬长而去。
月仙客对来花家看望的夜兆龙说了擎天杨和花静杨舂米的情景。夜兆龙倒相信擎天杨的为人,说:“擎天杨和圣德老师都是男爷们,自然不会舂米,花静杨帮一个忙也在情理之中,别乱猜疑了。”
月仙客哈哈大笑,说:“他倆那个声音和捣臼声如此相似!我听了从鸟儿那地方喷火!”
“这个像不像啊!”擎天杨的拳头“咚咚”地砸在月仙客的嘴上,“你再敢胡说霸道,我让你书也别教了!”
月仙客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鲜血,说:“柳燕已经是擎天杨碗里的,他怎么还搞碗外的。他什么了不起,不就仗着望天柳吗?”
“你再好好听听那是什么声音?”夜兆龙一把拽过了月仙客的耳朵问。
碓屋里依旧捣臼声声,月仙客又听到了花静杨的捣米的旋律,也仿佛闻到了各家各户粽子的点点滴滴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