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镇郊,啤酒厂内。
“三,四,五瓶,别怂……”
随着围观的工人响亮的报数声,一瓶瓶冒着白沫的啤酒被张小丁一饮而尽,墨绿色的玻璃瓶子被他喝完后摔碎在水泥地上,渣子飞溅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来自啤酒的酸腥味。
“别喝了,小丁,别喝了。”杨怡从人群外面挤进来,泪流满面,紧紧拉着张小丁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喊着,“小丁,我求求你,别喝了。”
“不喝?可以。你得给今天的事一个交代吧?让他喝完这三十瓶,我就当啥也没发生。”说话的正是这家啤酒厂的老板于鹏。三十来岁,方型脸,梳一中分头。他是鼓楼镇臭名昭著的流氓,仗着家里有点钱,经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
前几年,杨兵录还没退休时候,在镇上中学任教,班里有两名女学生被于鹏骗到市区ktv,将其灌醉后,准备强奸。幸好ktv老板及时报警,两个女生才相安无事。于鹏被当地派出所带走,于国栋想尽办法,到处上货送礼,才免他无事。
于鹏他爹曾经问他:“鹏啊,你老大不小了,也不愿意娶媳妇,也不愿意干点事。你到底想干嘛?”
于鹏懒洋洋地说:“爹,跟你说实话吧,我觉得干啥都没劲,就想偷人家东西。不就是碰了俩小妮子吗?再说她们是自愿跟我去的……”
他爹于国栋气得直哆嗦,一个大耳巴子抽了过去:“混账东西,老子这镇委书记迟早被你拉下马。”
说完,摔门而去。
后来,于国栋怕他太闲再惹出事来,就盘了个啤酒厂,让他看着。
张小丁和杨怡双双被申城大学录取。申城大学虽是国内一流大学,学但费也是贵得出了名。小丁家刚出了那摊子事,本就不富裕,如今更加拮据。杨怡和她爷爷全靠一个月一千块钱的退休金维持生计,学费对她来说,压力是不言而喻的。于是,二人趁着假期,来到这厂子里勤工俭学。
杨怡白白瘦瘦的,扎个马尾辫,单纯可爱。没想到,刚来两天,就被于鹏盯上了。
这天中午,杨怡被于鹏叫到办公室。杨怡进屋,发现空无一人,正准备离开。于鹏咳嗽一声进来。然后,煞有其事地说:“咦!我桌子上那两千块钱去哪了?”
杨怡感觉事有蹊跷,心跳莫名加速,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刚进来时就没看到。”
于鹏色迷迷地盯着她,一脸猥琐的表情,慢慢靠近杨怡说:“是吗?小怡怡,是不是你拿的?”
杨怡惊慌失措,心里害怕到了极致,连连摆手说:“不不。我没拿,我刚进来。”
于鹏跳过去,一把搂住杨怡,就往他脸上亲。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张小丁冲了进来,一把拉过来杨怡,揪起于鹏的领子,瞪着他说:“你要干嘛?大白天,要玩强奸不成?”回头对杨怡说:“你先回去。”
杨怡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于鹏推开张小丁,拉了拉自己的白衬衣,这时候,太阳刚过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他所站得位置,他显得有点燥热,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走到办公桌后面,一屁股窝进老板椅里:“咋啦?你女朋友?多管闲事。”
张小丁大怒,指着于鹏:“你还要不要脸?”
于鹏拍了一下桌子,直勾勾地看着张小丁,然后又“扑哧”一笑,“嘿嘿。小孩子不懂事,做错了事要弥补。刚才那小妮偷我的钱,被我抓个正着,补偿下老子咋啦?”
张小丁冷哼,说:“不可能。你有证据吗?冤枉一个女孩家?算不算爷们?”
于鹏恼羞成怒:“妈的,这是老子的地盘!爷们?男人?好,你爷们给我一个看看。去,你们车间门口放了三箱啤酒,你把他喝完。我服你是爷们,今天的事我就当啥也没发生。喝不完,我就得报警。”
张小丁气得咬牙,真想扑上去,把于鹏撕个稀巴烂。但是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三十来瓶啤酒嘛。上次参加毕业生聚会,少说也喝了将近二十瓶,再多喝十瓶又有何妨?
张小丁推开拉他的杨怡,又是“咕咚咕咚”,将一瓶酒喝了下去。这是第二十瓶,他已经鼎铭大醉,看着天和地混成一团了,他坐到地上,感觉身体失控般地做三百六十度旋转,像一个疯狂的陀螺。但他混乱的脑海里,有一个思维是清晰的。他突然回想起,第一次对杨怡产生好感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周一升旗仪式,没带红领巾者就得被罚值日一周。眼看仪式即将开始,老师已经开始挨个检查,张小丁急得抓耳挠腮。突然,前面站的杨怡接下自己的红领巾给他塞了过去,解了张小丁的围,自己被罚去值日。但是张小丁过意不去,就天天陪她打扫班里卫生。当同学走后,班里就剩他俩。久而久之,有一次他突然看着杨怡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还没到青春荷尔蒙躁动的时期,但是那种莫名的特殊的感觉还是在张小丁心里烙下深印。
一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叫喜欢。并且,命运无声无息安排他俩再次见面,让她经历他的痛事,让他为她不理智去换回尊严。
一个时辰后,张小丁的三十瓶啤酒还是没有喝完。他边喝边吐,眼看快要不省人事。杨怡夺过张小丁手里的酒瓶子,对着于鹏说:“剩下的我替他喝。”说完便是“咕咚咕咚”半瓶子酒下肚,滴酒为沾过的杨怡只觉腹中顿时酸胀起来,又差点将喝下去的酒吐出来。
于鹏看到这,怕事情闹大。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能是我记错了,那两千块钱我再找找。”
“下班了,都散了,散了…”人群才变成人流,陆陆续续走出厂门。
杨怡连背带拖,把张小丁带回家。自己也匆忙回去。没想到,院子里坐着村长万海洲。爷爷的表情也不对。难道又出什么祸事?唉,真是祸不单行。
“万伯伯,您怎么来了?”
“杨怡侄女,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唉…”万海洲欲言又止。
“妮子,爷爷问你,你喜欢识字不?还愿意读大学不?”杨兵录,已经是双眼噙泪,看着杨怡,掏出手帕,一连串咳嗽,又擦了擦嘴。
“爷爷,我……我知道。申城大学,咱上不起……要不……我……”杨怡明白,这一刻迟早要到来,只不过她从来不敢去想,她逃避,并自己动手赚钱,让这个愿望尽量变得可能实现。
“侄女,不是钱的问题。是人家申城大学打来电话,对你查无此人。你当年跟着杨老师,是没有户口的,后来为了参加高考,用的是我家丫头万路静的名字。现在的意思呢就是,你也去不了,我家丫头想去,还得委屈你了。但也不能让你吃亏,我给杨老师了两万块钱。你也懂,意思呢就是这个意思。再说,就算给你按个户口,杨老师的条件不也是不允许嘛!”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下子扎进她本就破碎的心里,她感到了绝望,险些陷入了崩溃。她没想到,贫穷之前只会让她骨瘦如柴,破衣烂帽,物质上的欲望她都能克制,可如今竟然真的还会改变她的命运,断绝她追求梦想的希望。她那日日想,夜夜盼的申大啊,为之呕心沥血,奋斗了无数个日子,万里挑一的概率,她在考场上战胜了那么多人,站在了成绩的峰巅,一个贫穷就足以让她一落千丈,永不超生。
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呆在那里半天不动。万海洲也感到气氛尴尬,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就寒暄了两句,匆匆离开。留下爷爷和孙女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