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吕明玉来医院接替钟锐的妈妈。
一进病房，就感觉有些异样。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空气沉闷压抑。
钟锐看她进来，闭上眼睛装睡，而眼角里还留着泪痕。
钟锐的妈妈也在用纸巾揩拭眼睛，看见吕明玉的身影，忙躲到卫生间里去洗脸。
吕明玉知道钟锐是假睡，就推推他胳膊，问：“怎么了？大男人流的什么泪？”钟锐没回答她，也没睁眼，却滚出更大的几滴泪来，吕明玉小声说他：“阿姨在这里陪着你，你就算心里不开心，也不应该当她面抹泪呀，阿姨多伤心啊。你一个大男人，有啥想不开的？瞧你这点出息。”递纸巾给他。
钟锐还是不说话。
吕明玉出去找护士问个究竟。
她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月多了，跟几名护士混熟了，关系很不错。
一名小护士告诉她，中午医生对钟锐例行检查，发现他左小腿的手术创口顶端，有直径一公分左右的一个洞口往外渗脓水，这么久了还依然没有消减，此种情形是医生最担心的发炎症状，有可能感染了细菌，非常不乐观，甚至可能破坏掉手术的努力，引起截肢的后果，这在本院也是有过先例的。因此医生将钟锐的妈妈叫到办公室，建议她考虑转院治疗的问题。钟锐的妈妈承受不住，当时就失声痛哭。而病房里，邻床一位陪护的家属特别口快，将这种发炎将会导致的恶果说给了钟锐，这位中年矿工还特意举了他工友的一个例子给钟锐听。钟锐立刻脸上变了颜色，惊骇得心跳如鼓。妈妈从医生办公室回来，钟锐问怎么说的。妈妈安慰他没事，一点小问题。却没有说完，就泪水滚滚而下。钟锐于是也涌出泪来。邻床的那位矿工自悔失言，搧了几下自己的嘴巴，跑阳台上抽烟去了。病房里其他人都很同情钟锐，劝了他母子一阵，然后都静悄悄地做事，尽量不弄出声音来。
吕明玉到卫生间里找到钟锐的妈妈。她还在小声啜泣。
吕明玉直截了当地问她：“阿姨，情况告诉钟叔叔了吗？”
阿姨点头。
“钟叔叔怎么说的？”
“他听到后，就到省医院去咨询专家了，现在还没有回话。”
“办法总会有的，阿姨你不要带头伤心嘛。你这一掉泪，小钟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影响他治疗呀。”
“嗯，好的，我不哭了。”
“我们都坚强一点。”
可是阿姨刚擦完泪，又哭出声来，说：“我们可就这一个儿子呀，要是截了腿，我们下半辈子指望谁呢，他往后的日子又怎么活呀！”
吕明玉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揽住她颤抖着的肩膀，说：“别怕，阿姨，就算有了万一，我来照顾他，我会给他幸福，也会给你们幸福。”
阿姨的膝盖差点要跪下来，吕明玉赶紧扶住了她。
夜里，病房里熄了灯，周围沉寂下来，渐渐响起一片均匀的鼾声。
吕明玉坐在床前方凳上，头枕两臂伏在床尾小憩。
她感到钟锐的脚动了动，知道他在叫她，就起身凑到床头去。
窗外透进微光，吕明玉看见他睁大眼睛对着她，但是不说话。轻声问他什么事，他摇摇头。
她俯在他耳边，低语道：“别想心事了，好不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记住我的话。好好睡吧，好不好？”发丝拂到了他的脸颊上。
钟锐捉住她的两只手，用力地攥了攥：“明玉，我的好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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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时分，一家小酒馆里，杨天方据桌而坐，对面是落落寡欢的周丽。
他今早刚从拘留所里放出来。
在拘留所度过的这十五天里，郭启明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倒是周丽，给他送过几次零食和换洗衣物。
这十五个日日夜夜对他来说，既是短暂的又是无比漫长的。
拘留所里不需要劳动，让他有时间思考了很多东西，也促使他作出了离开郭启明的决定。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五十六度的二锅头，足有二两，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抹着嘴对周丽说：
“今晚约你出来，有三件事情。第一，谢谢你来拘留所看我。你是惟一来看我的人，我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没什么。朋友嘛。该做的。”
“第二件事，想和你谈谈郭启明这个人。”
“他有什么好谈的？我和他相处十几年，对他了解够多的了。”
“不，你了解得太少，或者说你了解的只是表相，所以你才一直烦恼。”
“说说看，有什么新鲜的。”
“他实际上是个骗子。他骗你感情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觉察。你太善良了，总把人往好处想，其实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美好。他在两年前就和他的上级唐燕茹同居了，你还一直蒙在鼓里。我在天盛公司时还听方会计讲，他把公司里的小齐出纳也骗了睡过了，后来一脚蹬开，小齐家是农村的，无权无势，拿他没有办法。还有他那个天盛公司，根本就是个骗人的公司，一笔正当的贸易也没有，是为了索贿而设的遮人耳目的幌子。他让我担任公司法人，一旦出事，可以全部推我身上。这次我进拘留所，也是他撞了人让我顶替的。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亲情，没有爱情，他把所有人都当成工具。我把这样的人当成哥哥，真是瞎了眼。你为这样的人割腕，也实在不值。他不值得你这样做。他不配。”
“你是不是太恨他了，所以才这样说他？”
“你怀疑我造他谣？你可以去侧面打听打听，看他到底什么样的人。你要醒醒了，不要再做梦了。”
“嗯，谢谢你提醒，我会有自己考虑的。”
“你的优点是你太善良了，你的缺点也是你太善良了。”
“也许是吧。我会好好想一下。你说有三件事，第三件是什么？”
“是要跟你辞别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办事处开除你了吗？”
“倒是没有开除。但我不愿再跟郭启明存在任何瓜葛了。”
“你下一步打算哪里去？”
“还没想好。但离开是肯定的了。”
“那你以后还会打电话给我吗？”
“会的，会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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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城兴建商贸城的动议是郭启明提出的。
程老的话非常触动他，他也想搞个大点的动作，将头上的“代”字拿掉。于是经过多日的苦思，决定参照浙江义乌小商品城的模式，在土城建立一个辐射四省的大型商贸中心。
郭启明将此设想提交栖山市委市政府，在办公会上集体讨论。曹庆国书记率先发言，表扬他有魄力，有锐气，敢于设想，敢于打破栖山市沉闷的发展局面，是个好事情。其余与会人员均无异议。然后形成一份报告文件，呈交浒州市委市政府研究指示。
浒州市委书记曾海川特地将郭启明召去，详细询问他的构想。郭启明在汇报结束后特意加了一句：“这不光是我个人的意见，程老在去年视察栖山期间，也曾表达过这个想法，省政协副主席唐炳臣听到后也很支持。”曾海川说：“既然这样，我们再好好研究一下。”
浒州市政府很快转来批复意见：原则上同意郭启明同志关于建设土城商贸中心的报告。
于是，栖山市政府迅速成立土城商贸中心筹建委员会。郭启明亲任主任一职。
郭主任雷厉风行，召集委员会成员，研究制定工作计划，层层分解落实工作任务，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逐步展开。
郭主任雄心勃勃，立志将此工程打造成“苏北第一商贸中心”，为此专门聘请清华的设计团队精心设计。工程将分三期进行。一期工程在土城原址兴建三十九层的商务大楼，要求是五十年不落后，同时在农田的位置建设住宅楼，除安置拆迁户外还要考虑未来商户的入住。二期工程建设配套的仓储、车库、学校、医院、娱乐中心。三期工程准备兴建行政大楼和商务街区，将阳屯镇政府的办公机构迁移此处，形成商业和行政中心。
郭启明踌躇满志，决心一展宏图，给他的那些政治对手们瞧瞧。
他陷入一连串的忙碌当中，什么唐燕茹，什么周丽，还有那个替他蹲拘留所的杨天方，他们的事情，他一时全顾不上了。
他全副精力投入到他的宏伟计划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