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是农历的中秋节,吕明玉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土城看望爷爷和哥嫂。
爷爷的身体还是老样子,除了咳嗽和偶尔的头疼脑热,并没出现更大的问题,这让她很宽心。
哥哥吕明涛脸膛红扑扑的,比她在家时胖了许多,看上去墩实健壮,手里总在不停地忙着什么。他好像完全恢复了,至少从外表上看上去是这样。这也让她特别开心。
最开心的事还有呢。嫂子红菱肚子隐约显出了形迹,居然怀上了!这太让人意外了!当初被前夫撵出家门,就是因为怀不上,敢情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这实在称得上从天而降的一个大大的惊喜。爷爷和哥哥都乐得合不拢嘴。
已经两岁的朵朵,刚一看见吕明玉,就丢下手里的玩具,口里叫着“姑姑”,张着两只小手扑了过来。吕明玉抱起朵朵,在她粉嫩的腮上左一下右一下,响亮地各亲了一大口。小侄女格格笑起来。
吕明玉觉得这个家庭是幸福的,她现在很满足,心里充盈着柔软的甜蜜。
晚上程小石来家里坐了一会。他比从前黑瘦了些。
他手上虽有她的电话号码,却许多次拨了半截又放下。好在,今天见到她了。还是从前那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儿,明媚又沉静。他试图从她的谈话中捕捉她与钟锐的关系,但她讲得很少,什么也听不出来。
他单独向她聊起田国栋要收回屋子的事。她的意见和他一样,在老宅盖一口新屋,将哥哥的店铺搬回来,顺带着还能照料爷爷。
她说:“石头哥,我对盖屋子的事不内行,你能不能帮我料理一下?”她对他有一种无端的信赖。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我攒了一万块工资,交给我哥了,这点钱肯定不够,还差多少,你先帮我垫上,我回头还你。”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日子你选吧,看你啥时得空儿,买砖石木料,请泥瓦匠人,你自己多操心吧。我哥脑子好多了,你也能支派他。”
“嗯,好。”
“石头哥,我就不说谢你的话了。”
“嗯,啥也不用说。”
吕明玉回浒州前,又买些东西去看杨定海。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她心里已慢慢接受了一切,对杨天方也完全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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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方不愿在办公室多呆。照顾两位女士,不能抽烟,又没有业务要他插手,于是经常驾车在外面乱窜。也许会突然间碰上妹妹杨天娇呢。他侥幸又固执地想。
对于前几日在浒州骗周丽见面的事,他心里异常不安。那么好的女子。他心里隐隐发疼。想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
因为此事,他对郭启明产生不满。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太不像男子汉了!而自己明知这些,竟还助纣为虐,实在不可原谅。他非常自责。
郭启明让他监督方会计的账目,他去做了,翻看了许多账册,却无意中明白了这个公司的运作过程。经过询问方会计和小齐出纳,以及一些“客户”,他明白到更多的东西。
这个所谓的工贸公司,实际上既不“工”也不“贸”。
公司在经营之初,除了这间办公室外,还另设有一个采购中心的。
下面各市的关系单位,来农委找郭启明办事,郭启明暗示他们,从天盛公司采购物品,他就会将他们的事情办得顺利些。下面那些人很不傻,就依他的吩咐去做。那些人下了单,天盛公司的采购中心再照单从别处采购来,加价后销售给他们。后来时间久了,就干脆省去采购这一关,关系单位直接以采购之名打款进来,而不再需要该公司提供什么货品,天盛的采购中心也因此裁撤掉,只剩下这间办公室。公司对外宣称别地有工厂,实是遮人耳目的欺人之谈。
杨天方更失望了。
前些时,他还抱有宁愿开出租车养活自己,也不呆在这家无赖公司的想法。但是,人的惰性是巨大的,天盛提供给他那么多的物质享受,把他养得舒舒服服的,使得他的决心一天天地拖延下来了。他在等待时机。至于什么时机,他自己也难以说清。其实是给自己留下来的一个模糊的借口,安慰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他驾着黑色的商务别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兜着玩儿。
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极其恶劣的情绪。对自己非常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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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栖山撤县设市,由浒州市代管。
原来的县高官退到县人大做主任,前县长曹庆国擢任市委领导,县长助理郭启明任代市长。
三十岁的郭启明成为全国最年轻的市长。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冉冉升起。
虽然只是个县级市,也足够他骄傲的了。
履新的郭启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即是命令杨天方立即向工商局注销天盛公司。此种蝇头小利对他不再具有吸引力,他希图政治上的更大的作为。
他安排杨天方到栖山市驻浒州办事处工作,原天盛公司的方会计和小齐出纳就地解散。
他到周丽那里,也很少去了。有时到浒州开会,路过周丽家,也没有心思稍停一下。他反思以往,深怪自己妇人之仁,连一个周丽都搞不定,还能成什么大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决心与周丽彻底决断,不再有任何留恋。他做了市长后,魄力随之大增,人生境界全面提升,杀伐果决,雷厉风行。
他每周如无工作上的安排,仍是回省城一趟,与唐燕茹保持着亲密的联系。
土城杨定海那里,自上次与杨天方一道回去一趟后,再没有去过。中秋节时,派司机送去一些营养品,自己也没有去。他积攒了多年的对父亲的感情,好像在上次的探望中突然全部消耗净尽了。此时对那位叫杨定海的干瘪老人,心里再激不起什么敬爱之意。这种心理上的骤然变化,他一时也搞不清什么原因促成的。总之,对往昔生活中的一部分感情,彻底地封存在内心的某个角落了。他已经成了一个全新的郭启明。就如蚕蛹化而为蝶,告别了过去蠕动的时代,要振翅高飞了。爬行的蛹与飞舞的蝶绝对是两种不同的境界,郭启明现在完全体会到了。他竭力去忘掉过去的那个笨拙的身体,努力飞向高处去寻找更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