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一边说着话,脚已踏上了上楼的楼梯。金铃破一侧身,抢在她的前面,道:“我是客人,有什么好吃的也应该客人先吃,你这个做主人的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楼梯并不宽,一个人走完全没有问题,两个人并排走就显得有些拥挤了。楼梯上没有人,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陷阱,这种一眼就能看的一清二楚的地方也不能设陷阱。可是金铃破却走得十分小心,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小楼上布下了陷阱,正在等着他跳下去。那些酒菜的香气,正如偷鸡贼撒在地上的米,将鸡一步步的引向偷鸡贼准备下手的地方。
金铃破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只鸡,被贼人惦记的那只鸡。
楼上的门并没有关,就这样开着,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楚里面的一切。金铃破走到门口,似乎一下子呆住了。
独孤芮没在屋内,屋内甚至连女人都没有,只有几个大男人,几个出家的大男人。屋内一共有五个大男人,这五个人都穿着青色的道袍,四廋一胖。四个精廋的都是三十来岁的青年人,唯有那个胖子的年纪大一些,看样子有四十多岁。
这个胖子不但胖,而且胃口也相当不错,桌上的一只烧鸡,眨眼的功夫就被他啃得只剩下了一堆鸡骨头。可是他好像还没有吃饱,又用手去抓那盘炒腊肉。四个精廋的汉子,应该也是饿了一天,这个时候还没有吃饭,要不然也不会看着胖道士在吃东西的时候直咽口水。
一大桌子的菜,胖道士左抓一把,右抓一把,很快每个盘子里面就只剩下了一点残汤,用两只沾满了油渍的手,端起桌上那一大碗唯一还未曾动过的汤,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摸了摸那比怀孕十个月的女子还要大的肚子,舒舒服服的长出了一口气。
胖道士好不容易才停下手来,满满的一桌菜也只剩下了一些残汤剩饭,四个精瘦汉子赶紧上前。
金铃破以为他们是要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只见四个精瘦汉子每人拿起一只还剩有残汤的盘子,原来旁边还有一大锅饭,胖道士的肚子显然已经装不下了,所以才没有吃。将饭勺在盘子里面,胡乱的搅拌几下,就仔仔细细的吃起来。看他们脸上的表情,这哪里是残汤剩饭,分明是佳肴美味,要不然脸上怎会露出如此的表情来。
他们吃饭时露出的表情,金铃破曾经在别人的脸上看见过。
记得那是十多年前一个冬天,一位老人晕倒在金苑门口,只剩下了一口气。金铃破叫人将他抬进去,又是生火,又是灌热姜汤,老人才缓过来。又给他端来一大碗白米饭,由于不是吃饭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菜,饭也是上一顿吃剩下的。老人是个有学问的人,虽然已经饿得晕死过去,但是他吃饭的时候却也没有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只不过他吃每一粒饭的时候,都嚼的那么仔细,每一粒饭都要嚼很久,仿佛那是凤肝龙髓。
时隔多年,金铃破又见到了这种表情,只不过却万万没有想到是在几个看起来武功很不错的汉子身上看到的。
金铃破虽然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可是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去吃别人吃剩下的残汤剩饭,尤其是用手抓着吃剩下的残汤剩菜。
胖道士从他那比鸡窝还要乱上几分的头发之中摸出一根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牙签来,一边剔着牙,眼睛却不时看看正吃的津津有味的四个精瘦汉子。
四个精瘦汉子吃完饭之后,也和胖道士一样,用手摸了摸还是瘪瘪的肚子,然后同样长长的、舒舒服服的叹了一口气。
胖道士问道:“这些残汤真的有那么好吃?”
一个脸上有一颗痣的精瘦汉子道:“师傅做的菜,即使是剩下的菜汤,也比皇宫内的御厨做的菜要好吃十倍。”
另一个汉子上前一步,道:“你说错了!”
胖道士看着他,道:“吉祥,瑞祥什么说错了?”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虽在笑,可是眼中却已有了杀机,那个叫瑞祥的汉子已悄悄地退了一小步,好似马上就会有灾祸会降临到吉祥的头上,要远远地避开。
吉祥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惧色,反而再次上前一步,道:“即使是这些残汤剩菜,也要比皇宫内御厨做的菜好吃百倍、千倍,所以我说吉祥师兄说错了。”
金铃破本以为吉祥必有所持,所以脸上才没有惧色,万万没有想到他说出来的却是如此肉麻的话。
胖道士的目光似一柄利刃,仿佛欲剥开吉祥的胸膛,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又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吉祥道:“卧虎山剑虎做的菜,天下间谁人不知道,是天下第一美味,吉祥说的话如果有半个字不属实,甘愿遭天打雷劈!师傅如果不相信,你可以问问瑞祥师兄和天祥,呈祥两位师弟。”
胖道士抬起头,道:“吉祥说的是实话吗?”
瑞祥等三人齐声道:“弟子等可以作证,师弟(师兄)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
金铃破总算看明白了,原来并不是这些残汤剩饭真的有那么好吃。之所以这些残汤剩饭这么好吃,只因为这些菜是剑虎做的,剑虎又是他们的师傅。
剑虎一定是对自己的厨艺颇为自负,认为自己的厨艺已是天下第一。瑞祥四人也知道剑虎的想法,相必以前也有人曾经怀疑过,只不过那些曾经怀疑过的人下场一定都不怎么好,所以当吉祥说瑞祥说错了的时候,才会吓得连连后退。他们吃那些残汤剩菜的时候,之所以要做出那样的神情,也是要剑虎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为了活下去而去奉承别人,金铃破虽然觉得不好,但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却也觉得没有什么。但是能够将一个人奉承到如此地步,金铃破从心里还是不能接受,甚至连看都看不下去了。
既然看不下去,就要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金铃破走了进去,几个人果然都不再说话,而是看着施施然走进小楼的金铃破。
被人盯着看,当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一个男人被几个大男人盯着看,尤其不舒服。现在的金铃破浑身都不舒服,但是在他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很多人被人盯着看,都会表现出局促不安,就算是他没有做过不好的事也会有这样的表现。可是金铃破却没有,就算他心里有这种感觉,也绝不会再面上流露出来。
他随随便便的走进去,就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样,那么悠闲,那么自然。然后又随随便便的在剑虎的对面坐了下来,就好像是对面坐着的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没有一点拘束,没有一点不安。
金铃破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该紧张的时候,他反而显得很放松,别人打死都做不出来的事,有时他随随便便就能做到。这就是金铃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绝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去改变自己。
剑虎很胖,两个金铃破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个人胖,也许以前他的眼睛很大,但是现在,他的眼睛周围都已堆满了肥肉,眼睛也只剩下了一条缝。也许他以前也有脖子,不过现在他的脑袋直接长在了肩膀上面。
一张八仙桌,每一方都可以坐下两个人,可是他一个人坐一方,都显得这张桌子有些小,他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一座用肥肉堆起来的肉山。现在剑虎正用他那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看着金铃破,眼中没有杀气,只有兴趣。很久都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随便了,面对自己的时候,这人怎么能如此随便?这就是剑虎对金铃破感兴趣的原因。
金铃破和剑虎对看了许久,微微一笑,道:“剑虎花师?”
剑虎花师睁大了眼,虽然他睁大眼也只不过是让那条缝裂的开了一些,但他的确是睁大了眼,道:“原来你认得我?”
金铃破道:“刚才那位叫吉祥的朋友说过你是剑虎,当今武林除了卧虎山的三虎之中有一个剑虎花师,还没有人敢称自己是剑虎。”
花师道:“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却不逃走?”
金铃破笑着道:“逃走!这种事我还从来没有做过!”
花师也笑了,他笑的时候本来只剩一条缝的眼睛连那条缝都不见了,就好似一块会动的猪肉。谁都会笑,谁都要笑,可是花师笑起来却特别可怕。别人笑的时候,只会自己的全身跟着动,可是花师笑的时候,整座小楼都在动,桌子上的碗碟都“笑”个不停,甚至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都还在“笑”,不愿停下来。
花师笑起来像地震,金铃破似乎并没有觉得意外,他也在笑,和花师一起在笑,花师忽然不笑了。盯着金铃破道:“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金铃破道:“难道我长得和你的一位朋友十分相似?”
花师道:“我想起的这个人却并不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