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气,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大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下去直没脚脖子。
下了一夜的大雪总算停了下来,寒风却仍在呼呼的刮。一辆马车从关外而来,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轮印迹,让本来一片雪白的的大地上上好像多了两条裂痕。
金铃破翻了个身,刚才车轮压在一块鹅卵石上面颠了一下,将原本睡得不熟的他彻底颠醒了。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伸了伸早已酸疼不已的腰。车厢里虽然很宽敞,很舒服,但是近一个月都在旅途中度过,谁的腰都会酸疼,都会疲倦。而且这一个月来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寂寞也在这时赶来凑热闹,金铃破最讨厌的就是寂寞,但是这一个月来他却偏偏天天和寂寞相伴。
“为什么我不喜欢的就常常与我相伴,而我喜欢的却又偏偏离我遥不可及!”金铃破嘴里喃喃道。叹了口气,从枕头后面摸出一壶酒大口的喝起来。酒越喝越多,本来就有些朦胧的双眼更加迷离不清,本来白皙的脸更红了,在这冰天雪地中红的有些带紫。
大半壶酒下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铃,这是女人用的饰物上装饰用的金铃,随便在那个卖女人饰品的店铺里都能买得到,可是这只金铃在金铃破的眼中却好似稀世珍宝,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抚摸在金铃上,是那么温柔,似乎它是情人的脸。
这个金铃已经光滑无比,显然是金铃破常常将它拿出来抚摸,本来金色的铃铛已经变成了黑色的,这本就是一直凡铁打成的金铃,只不过是在外面包了一层薄薄的铜,如今那层薄薄的铜早在金铃破的抚摸之下消失不见。
眼中的金铃好像变成了一个绝色的丽人,而这个绝色丽人正在对他笑。淡淡的柳眉,大大的双眼,小巧玲珑的鼻子,红红的小嘴,仿佛都在对着他在笑。金铃破嘴里在轻声的说着些什么,手更加温柔的抚摸金铃。
他的眼角已经有皱纹,笑起来的时候皱纹就更多更深了,可是他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珠里露出的目光也愈加的温柔。这双眼睛足可以融化天地间的飞雪,亦可以温暖人的心灵,谁要是遇到什么困难,看到了这双眼睛,马上就会让人忘记自己的困难,因为这双眼睛已经给了他欢乐,愉快,开心,活力。
酒壶中的酒已喝干,金铃破将小小的金铃紧紧地拥入怀中,他一定要紧紧地抱住,他怕万一松了一点,金铃就会消失不见,他的脸上全是满足,将自己最心爱的“情人”紧紧地拥在怀中。
能将自己心爱的情人紧拥在怀里,还有谁会不满足?
“吁”的一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大汉道:“少爷,前面有人。”
这大汉身材魁梧,几乎有两个金铃破那么大的身躯。金铃破已经算高的了,可是这个大汉却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金铃破站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小孩。
大汉满面虬髯,两只眼睛大若铜铃,目光犹如獒犬的目光一样锐利,胆小的人看见都会心里直打哆嗦。可是当他看向金铃破的时候,目光中立即充满了敬仰与崇拜,忠诚与关心。这目光即像是凡人看见神仙,又像是父母看向孩子。他的目光中为什么有这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在里面?
车轮的旁边有一行脚印,顺着脚印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在雪地里正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雪已经在他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上铺上了一层,可见他昨夜就一直没有停歇,要不身上哪来的雪?可是他并没有将身上的雪弹去,而是任由它留在身上,随着身上的热气化开,再一滴一滴的沿着发际流进脖子里面。
经过一夜的行走,这个人的腰身还是挺得笔直。这几乎能冻掉人鼻子的天气,对他来说似乎根本不算什么,虽没有像是漫步在春天的草地上,但亦不见在雪地之中行走的沉重。他好像已经对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赶路早已习惯,对常人来说不可抗拒的严寒,疲倦,饥饿,他都以不放在心上,早就习以为常。
他似乎没有听到背后有马车的声音,脚步绝没有一丝停顿,还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步子不急也不缓。
难道这个坚韧异常的人竟然是个聋子?
要不他怎么可能听到马车声不停下来,来搭一个顺风车。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已经完全麻木了,他的身体并没有别人看到的那样坚强,之所以他还能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是因为他有什么非要完成不可的事。支撑他向前走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要完成这件事的意志!
人的意志才是这天地间最伟大,最崇高,最坚韧,也是最可怕的东西!意志在平常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只有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人们才会看到一个人身上有没有意志。平时说话慷慨激昂的人,到了那个时候剩下的也许只是害怕,根本就没有意志。
所以,意志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亦不是每个人都有,但是究竟谁有谁没有,平时谁都看不出来,包括自己本人。
不管前面的汉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金铃破决定都要去了解一下。如果他是个聋子,就把他拉上马车来,如果他已经只剩下了意志,自己就去帮他完成想完成的事。
金铃破下了马车,也和那汉子一样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赶车的虬髯大汉对金铃破的举动似乎司空见惯,只是默默地上了车,慢慢的赶着车跟在后面。
看见那汉子的时候,马车距离他还有一里路,要不是在这一片雪白的雪地里,根本看不到这么远。
就是这一里路的距离,金铃破走了三里路才赶上前面的汉子。
如此快速的赶路,还是冻僵了金铃破的双脚,本来红的有些带紫的脸也已被冷的发青,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这赶路的汉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终于看到了。
这个人只不过二十来岁,眉毛浓而短,不像大多数人的眉毛那样比眼眶长,眼睛不算大但是很黑很深邃,里面似乎深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稍显有点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鼻子既不太大也不太小,一张瘦削的脸上亦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他的鼻孔中极有规律的冒出一股白气,有人认为他是一个木头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一个冷漠的人,这是一张冷漠的脸,对身边的一切他都已经毫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亦是一样。
这张脸和常人并没有多大不同,没有比常人英俊多少,也没有比人丑陋许多。这本是一张平凡而年轻的脸,可是他的冷酷与无情,即使是行将入墓的老人也比不上他。
金铃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喜欢这张脸,或许有时候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后面有我的马车,何不上车让我们共行一程!”金铃破的话简单直率,同时还带有很强的感染力,无论是谁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中,都不会拒绝他的邀请。
少年的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还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每一步还是踩得那么稳,每一步跨出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难道这少年真的听不见?”金铃破喃喃道。
本来一直在向前走的少年忽然用他那双已经冻得白的发青的手握紧了手中的包袱。那是一个长长的包袱,三尺七寸长,是用一只粗麻袋紧裹着的包袱,看其外形应该是一柄剑。昨夜落在包袱上的雪早已经融化,化成雪水融进了粗麻袋之中,让本来软软的粗麻袋变得如钢铁般坚硬,被少年的手一握,发出“嚓嚓”的响声。
少年这算是回答了金铃破,他并不是一个聋子,能听见别人说的话。
金铃破笑了,在这样的环境中遇到一个这样有性格的年轻人,他很开心,道:“原来你听得见,何不上车来我们喝上两杯?”
金铃破的这番话其实就是江湖中人交朋友最常见的方式,对方只要不是和他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都不会拒绝。
少年总算抬起了他一直看向前方的头看了金铃破一眼,道:“我不喝酒!”
金铃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说你不喝酒?”
江湖中人不喝酒,就和出来闯江湖的人不会武功一样,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少年道:“我只喝自己卖的酒和朋友的酒!”
金铃破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好一会儿忽然又笑着道:“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会喝我请你喝的酒!”
少年道:“下次见面再说吧。”这个少年很冷,冷的不近人情。
遇到这么冷的一个少年,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金铃破也不例外,他也是人。金铃破上了马车,遇到这样的一个人,别人心里一定会不高兴,可是金铃破心里却很高兴,他喜欢这种有性格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