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天没有启程,因为过两天便是除夕,辞旧迎新的节日里,以其在荒郊野外漂泊,不如在洪州安安稳稳地度过,故打算在城里过了新年再走。
俞子馨来过客栈一次,使出浑身解数留客,他意图劝说他们继续待在洪州城,直到过完元宵。竹风一切听从穆瑶的意愿,俞子馨于是又天花乱坠地同她吹嘘城中元宵节是如何如何的热闹有趣,就好像她要是错过了肯定会抱憾终身似的。
穆瑶困在王府十几载,听他描述的这么诱人,那颗贪玩贪新鲜的心,就这样被他说动了。
她私下里同竹风提了一句,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那位弹琵琶的故人还要见一见吗?”。
竹风当时吓得魂不附体,只连忙摆手摇头,心提到嗓子眼,频说不见不见,围绕穆瑶身边,百般讨好她的同时观察着她的神色。穆瑶装作漫不经心,命他端茶来饮,待他唯唯诺诺转身去泡茶,她却玉手半遮脸,偷偷地笑。
竹风也不止一次收到俞子馨的邀请,请他去德馨楼弹琴。虽然这次多得他出手相助,总归是欠了人情,可是他夫妻二人的真实身份与行踪毕竟不能被人知晓,行事不能高调,故而屡次婉拒了。
……
接下来的两日,竹风穆瑶自由自在地在洪州城四处游玩。除夕那天的午后,他们还去了一趟西郊的栖凤山,在山上的归晚亭里,二人偎依在霞光中,目送今年的夕阳最后一次沉入远山。
“瑶儿,上来。”竹风蹲下身背对着穆瑶。
穆瑶跳到他背上,双手箍住他的脖子,竹风背着她出了归晚亭往山崖边走。
“错了!下山的路不在那头!”穆瑶拍拍他的肩。
竹风没有停下来,他迈了几步就已站立在崖边。
山不高,望下去沟壑起伏,丛林幽秘,还有一阵阵山风迎面吹上来。穆瑶急了,说道:“夫君,你要背着我跳崖不成?!”
“俞某人邀请我们戌时一刻到他府上相聚,我们看日落耽误了时间,原路返回差不多要半个时辰,这里下去,就弹指间。瑶儿闭着眼,搂紧我脖子别松手,为夫带你跳下去了。”
穆瑶赶紧照做,随即耳畔风声响起,身子顿了几顿,当她偷偷睁开眼,已身处山脚下,不远处是他们来时坐的那辆马车……
城中行人稀少,除夕夜,人们都在家中与亲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竹风与穆瑶回客栈换了一身新装扮,走出客栈,又上了那辆画有美人抚琴图的马车。俞子馨邀请他们到府上同聚,德馨楼弹琴已推却,到他府邸吃饭就不好再推却。
俞府张灯结彩,门外已是铺满了厚厚一层充满火硝味的红纸,他们下了马车,看到主人家正在门口亲自相迎。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走进大门就看到养着锦鲤的大池子,池子边有假山,有柳树。再往里走,到了第二个院子,一个穿花裙子的少女,正在一旁玩投壶,见到客人来了,也不玩了,静悄悄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姐姐真好看。”花裙少女走到穆瑶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穆瑶朝她莞尔一笑,看她脸蛋稚嫩,还未及笄,也小不了自己几岁,有点昔日佳音的影子,想她或许是俞府的丫鬟。
“小妹妹好讨人喜欢。”欲从随身之物中选一件赏她,才发觉并无合适的,身上也连一文钱都没有。正尴尬之时,听见走在前面的俞子馨转过身哈哈大笑。
“小丫头失礼了,这是长辈,叫肖夫人,不能称呼姐姐。”俞子馨纠正她,又面带笑容对夫妻二人说:“这是小女惠连,过完年就十三岁了。”
惠连含羞道了个万福,然后做了个鬼脸,快步跑进了正堂。
“疏于管教,公子夫人多包涵。”
……
入了正堂,竹风夫妻见到俞子馨其余家眷已齐聚等候。
俞子馨是家中独子,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小妹,均已嫁人,他的老父亲已过耳顺之年,面容和蔼,却是一位严明中正的长辈。他的母亲俞老夫人一副富贵之相,面慈挂笑。俞夫人孟氏端庄大方,是大家闺秀出身,适才那个惠连正坐在她身边。
随俞夫人陪嫁过来的通房丫鬟,为他生了一个小子,过完年才满五岁,淘气贪玩,握于手中的小面人任旁人怎么哄就是不肯放开。席中还有一位比穆瑶长一两岁的商贾之女,是俞子馨年初才新纳的妾,坐在席中最显羞涩。
俞家八口人与竹风两夫妻围着一桌子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其乐融融地共度起这一年最后的夜晚……
在他人的府里,感受到他人一家团聚的温馨圆满,穆瑶被感染了,想起了如今阴阳两隔以及天各一方的亲人,心中不知不觉黯然惆怅。她亲母早逝,嫡母刻薄,父亲执着权势,同父异母的兄长一个对她淡薄,一个却不顾她死活。她的家虽谈不上温馨,但在那件事之前还算是有个家,而今家破,亲人各散东西,真真连个家都没有了,她也成了负罪之身,逃亡在外。
人生在世,有几个人能事事圆满?
那一桩桩一件件又从心中冒了出来,不禁贪多了几杯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