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江湖阑珊处,那人回眸犹抱琴。
辞了故园天涯路,曲作竹瑶共朝夕。
湖光山色,河网交错的南方小镇,春风送暖,欣欣向荣。
小镇南郊的静逸处,一条清溪流淌在看不见尽头的翠竹林,林中有一间竹舍,竹舍小院的东南角盛开着艳丽的牡丹,牡丹的旁边有一棵粗壮的木兰树,木兰树下垂着一个落满花瓣的秋千。
相隔秋千五步之外,一个玉面轻拂、身着素衣的女子,正抚弄着七弦琴,弹两节又顿一顿,瞅着琴谱思索,口中哼着曲调,接着又将琴弦挑勾几下。
“琴弦都松了,瑶儿也累了,该歇一歇了。”一个发束青巾,身着青衫的男子,手里提着一条鲈鱼,踩着满地竹叶款款而来。
穆瑶见他回来,喜上眉梢,连忙走去打开院子的竹扉,“夫君这次回得好早。”
竹风温柔带笑,“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口中含蜜!”玉面泛起红晕,“在书院学习音律的学生怎样?”
“都及不上瑶儿冰雪聪明。”竹风抬手替她拨去云髻上的一片花瓣,搂着她的肩一同往里走。
“是吗?那……可有被女学生仰慕?”
鲈鱼被提至她面前晃了晃,“我有鱼,你有醋,今晚就烧醋鱼吃,如何?”
穆瑶羞怯,伸手欲夺他手里的鱼,竹风躲闪,笑道:“娘子放心,书院里并无女学生,若娘子不乐意,我不再去书院授乐便是,隐瞒身份,藏技不露,也是如履薄冰。”
“隐瞒身份,藏技不露,不正是你惯用手段?”
竹风哭笑不得,“瑶儿又在挖苦我。”
穆瑶不同他闹了,挽着他的手道:“万事小心。”又趁机夺过他手里的鲈鱼,“每日都是你烧菜做饭,太辛劳了,今日教我烧鱼吧,以后我做给你吃。”
咚!鱼已抛入十步之外的水盆里,竹风握住穆瑶的酥手,展开她的纤纤玉指端详,柔声说道:“瑶儿生就一双抚琴的手,那些烟火粗活还是我来做。”
心里暖暖的,如春风拂过,穆瑶拉他到琴桌前,将满是标注的琴谱递给他,“我将那首曲子改编为琴箫合曲,你看看,这样可不可?”
竹风看过,心中感慨万千,“瑶儿对此曲情有独钟呢。”
当初,他做此曲为的让人在陶醉中毫无痛苦地被夺去性命,三年来,丧命在此杀人曲中的人何其多,他早已不愿再吹奏了。穆瑶重新改编后,那三十二处索命的节点被赋予新的音律,琴律与箫律的部分相得益彰、和而不同。他竟有些欣然。
“等先生高论呢?”穆瑶见他沉思良久,催促道。
竹风放下曲谱,旋了旋七弦琴的第一二五玉轸,又拨了拨岳山上的绒结,试了试琴音,说道:“在下认为,改成离忧调,再以角音为曲终,或许更动听。”
“原本的曲子是以商音结束,意境悠远,改为角音的话也别有一番韵味,先生这样子改,有什么讲究?”穆瑶不解地看着他。
竹风端坐于琴前,朝她笑了笑,琴弦被修长的手指拨动,他亲自弹奏了一遍让穆瑶过耳。
“听出有什么不同?”
穆瑶冥思,转身踱了两步,才对他说道:“改过之后,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分暖意。”
“瑶儿果然悟性高,一点就明。”竹风起身,望着院子那一片吐艳牡丹,继续说道:“商音应金,有萧杀之气,角音应木,就如现在春气盎然,一派生机,不是更好?”
穆瑶连连称赞,赶忙从屋内取了竹箫来,迫不及待地与他琴箫合奏。旧曲新编,在他们的演奏中成了人间最美妙动听的丝竹之音。
“重新给它取一个名字好不好?”坐在琴桌前的穆瑶忽然转头看着身旁的人,眼中恳切。
竹风笑了,伸手抚着她额顶,“原本的曲子并无曲名,索魂二字是江湖人传出来的罢了,既然瑶儿赋予它新的生命,那就由你给取个名吧。”
穆瑶托着香腮,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合掌道:“就叫做……竹瑶赋,如何?!”
“绝妙。”竹风痴痴注视着她,心中有种难以言表的圆满超脱。
落笔将《竹瑶赋》曲谱记下,穆瑶满意地长舒一口气,像是完成一桩丰功伟业,随即,又换了一副娇柔的神情道:“夫君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海的,不知几时启程?”
“才带你登山看了日出,一个月尚未到,又要出远门?还是以后再说吧。”
“我从前被关在院墙内过了许久的苦闷日子,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想瞧瞧那些向往的去处,夫君答应过我的,怎能食言?”穆瑶面露不悦,樱唇嘟起。
“我是怕瑶儿旅途奔波,先缓缓好不好?”竹风搂住她的肩安抚道。
“要不,我同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就听你的,若是你输了,三日后就带我去海边。”穆瑶将竹风按到木凳上,又把覆琴的绸布折了八层,不由分说地蒙住了他的双眼。
“瑶儿,这是耍什么?”竹风愕然,任由她摆布。
穆瑶牵他手将他领到竹林深处,嬉笑道:“我们就效仿曹子建七步作诗,等我喊开始时,若是我走了七步还未被你抓住,那你便是输。”
伫立林中,青巾青衫随风轻摆,蒙眼男子嘴角弯起,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真要这么耍?”
“就要!”
“输了不可耍赖。”
“不耍赖!开始啦!我已经走了三步了!”穆瑶在离他二十步开外喊了开始,面露得逞神色。
……
身旁一阵风过,她被牢牢抱住,挣扎不开。
“你输了。”
“这次不算!再来一次!”
“这已是第五次被我抓住,怎么又不算?”
“你耍赖!你偷看!”穆瑶挣脱他双手,转身就跑,不料脚下被裙摆绊了绊,身体失衡朝着前方一个缓坡倒去。
“瑶儿!”竹风飞身过去,将她护在身体里,两人一同滚落,激起竹叶波涛翻卷。
她躺在松软的竹叶上,被他压制住动弹不得,绸布蒙眼的脸庞离她只有一掌距离。风过竹林,“沙沙”地响,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弹拨着乐章。翡翠叶片飞旋在她的上空,成为他绚丽的背景,又飘落在身旁的清溪里,顺水流去。
“瑶儿摔着了,我会很心疼的,不要再跑了。”他用手背挡下两片将要落在她眼睫上的竹叶。
“你看的到?”
竹风玩味一笑,“我是看的到,但不是用眼看的。”
穆瑶打赌输了,不甘心,直勾勾地凝视着蒙眼的绸布,想象着绸布后那得意的眼神。
“我还看得见瑶儿现在气鼓鼓的腮帮。”他用指尖沿着她脸庞优美的曲线滑落,语转温柔,“瑶儿想做娘亲吗?”
穆瑶抵住他的手,脸上似染了霞光一般,“你陪着我,这两件事不相误。”
“哦?这么说是没有理由不答应你了?”
穆瑶听出他有所动摇,便再加把劲哀求道:“求求你,就唔……”后半句话却被他的唇封在了口里……
百代过客,一世仓促,不管青山几重,绿水几淌,青丝华发间,都愿与你执手看遍……
词曰:
日暖翠竹围,月醉清溪畔。
忘却江湖万事空,梦里春华满。
勿念世相遗,自有伊人记。
小院琴箫对语长,更道今宵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