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不说话,宫岳以为他妥协了,摩挲着他的后脑勺,“明瞻,我一直后悔朱雀窟那时候叫你去。这次也是,犹豫到最后我才下决心给你打电话。”
“小舅……”
“我和老武想了好几种办法,可哪种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派几个人把沈敬斋的爪牙干掉是不成问题,可保住靳风的命就万事大吉了?地球进入冰期也好,变成炼狱也好,他完全不在乎。这点,他跟沈敬斋一样。没人能让他老老实实执行任务,除了你。玄武窟的事,我不想冒半点儿险。”
“我知道。”
“于公,我必须让你来。于私……前年,你在救援指挥中心见到这条疯狗那秒钟我就开始后悔了。”
“小舅……”
“亲子时间愉快吗?”驾驶座车门被一把拽开,靳风一脑袋拱进来,“哦哟,这气氛……你们在商量给谁办丧事吗?”
只要宫岳在,这家伙嘴里就没句好话!现在他换上了羽绒服、羽绒裤,戴着帽子、手套,穿的跟马上要去南极一样。
叶明瞻正琢磨他听没听到宫岳的话,胳膊就被宫岳捏了一下。
“给他。”宫岳说。
迟疑了几秒,叶明瞻才反应过来宫岳说的是追踪器。他看了宫岳一眼,把一直攥在手心里那块金属牌递给靳风。
“什么东西?”靳风接过去看了看,“我的名字,工号……这不是‘狗牌’吗?”
“戴上。”宫岳说。
“嗯……”意味深长的鼻音,把金属牌的链子套在食指上甩来甩去。
“你敢。”宫岳沉声说道。
世上有靳组长不敢做的事吗?宫岳话音未落,他已经表演性十足地原地转了三圈,用夸张,但标准的链球投掷姿势把追踪器甩进二三十米开外的湖里。
叶明瞻愣了一下,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笑意。
靳风一把把他从车里拉出去,“现在到朋友时间了。”
“我说……”他笑着刚说了两个字,武坤的吼声就从车背后传来,“大风!”
叶明瞻朝那边一瞧,那辆比他们稍后赶到的越野车就停在路虎后面不远的地方。看来,那车被当成临时更衣室了,武坤刚才应该就是带靳风去那儿换的“南极探险服”。
“你把什么扔湖里了?”武坤跑过来瞪着靳风。
“姥姥发的‘狗牌’。”
“追踪器?!”武坤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你不好好戴着,怎么扔了?再说这……马上就要开湖了,你竟然往湖里扔东西!”
“要不是天冷,老子还想下去游两圈呢。”靳风说完,搭着叶明瞻的肩膀就朝湖边走,“走,看开湖去。”
“等一下。”叶明瞻冲回路虎前,从扔在驾驶座上的飞行夹克内袋里掏出钱包,揣进羽绒服口袋里。
“带钱包干嘛?下了湖弄丢了多麻烦?我帮你拿回去,搁你背包里。”宫岳看着他说。
“这是我的幸运物,我得随身带着”他又把钱包掏出来,朝宫岳飞快地摇了两下。
钱包拉链上挂着的绿色β灯滚来滚去,就像只被栓住脚的萤火虫。
“你钱包里装了什么?这么鼓。”宫岳微微皱起眉头。
“呃……”叶明瞻假装想了一下,从钱包里拉出张登机牌,“杂七杂八一堆没用的票根,我老是忘记扔这些东西。”
说完,他又抽出事先塞在钱包夹层里的两张超市小票,和登机牌一起作势要扔在驾驶座上,中途又假装改了主意,把小票、登机牌都装回钱包里。
“算了,”他笑着对宫岳说,“我撕碎了扔雪地上吧,省得还要麻烦坤叔收拾。”
“明瞻……”
“明瞻!”靳风的喊声盖过了宫岳的声音。
叶明瞻朝宫岳笑笑,转身朝靳风跑去。
这是他第二次动脑子跟宫岳撒谎。来巴彦淖尔的飞机上,他一直在琢磨万一被宫岳看见,问起他的钱包为什么鼓鼓囊囊该怎么回答。
登机牌和两张小票都是他特意准备的。除了这三张薄薄的纸片,他钱包里再也找不出第四样没用的东西。
“搞什么?”靳风搭着他的肩膀边走边问。
“开湖是怎么回事?”他强笑着打岔,心里充满了对宫岳的愧疚。这次,他不但对宫岳撒谎,还演戏。
“开湖就是……”靳风看了他一眼,“噼里啪啦,bling bling。”
“你脑子进水啦?”
“我脑子里本来就有水。二十年前医生就说我的脑子泡在漆黑的汪洋里,就像过年吃的……”
“靳风……”
“就像过年吃的甘草腌梨泡在盐水缸里,飘飘荡荡,载浮载沉……‘载浮载沉’是书面语,用在日常会话里听起来很做作,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
“把你的‘狗牌’扔了。”
“……”
“好吧。”靳风抽开胳膊,大步朝湖边走去。
“喂!……等一下。”
靳风不理他,直径走到湖边,抱起胳膊盯着湖面。
他追过去,瞟了眼这家伙冷冰冰的侧脸,两手往衣兜里一揣,也看着太簇湖。
钴蓝色的太簇湖平滑如镜,即便在凛冽的雪风中,仍旧平滑如镜。
这很奇怪,他却没心思琢磨,又扭头看着靳风。
他头一次注意到,这家伙脸上的线条每根都那么精悍,精悍得显得残酷。如果有人让他画幅人物肖像,却给他牵来只狼做模特,最后画出来的肖像多半就长着靳风的脸。
“我会扔的。”他说。
盯着湖面不接茬。
“等你弹完《九招希声》我就扔。”
还是不接茬。
“要不,进了玄武窟我就扔?”
就是不接茬。
“反正现在不行。现在当着我小舅的面……他已经够伤心了。”
铁了心不接茬。
“喂!”叶明瞻有点火了。
“我倒是不伤心,我开心快活的了不得!”总算接茬了,虽然是两句吼出来的反话。
“我说……”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给你亲爱的小舅当狗绳!”
“狗绳?”
“我是狗,你不是狗绳是什么?你得控制我、监视我、让我乖乖听话,指哪儿打哪儿!”靳风咬牙切齿盯着湖面。
“听你这话的意思,这次你也不想好好干活?”
“我想什么你心里清楚。”
叶明瞻叹了口气,他当然清楚,所以来这儿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尽管那时候只是预感到可能见着这家伙,他还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