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风拨动夏弦,玉露蟾立刻把腹部鼓得浑圆,从下颌深处发出一声咆哮。
这咆哮烈如艳阳,炽若焚风,在偌大的万水间里形成了隆隆回响。
叶明瞻视野里突然闪过一道血光,素冥轮又擅自“启动”,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虚空幕布上投映下一幅奇妙的画面:
落日熔金,黄沙漫卷,一匹骏马从左侧疾驰而来。
马的皮毛,跟它背上那男人的皮衣一样漆黑油亮。它载着他,打着响鼻,朝右边地平线上蜿蜒流淌的大河飞奔过去。
大河被落日浸染,犹如一条从时间裂缝中钻出来的金红色巨蛇……
这一人一马从虚空的幕布上掠过时,叶明瞻下意识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想看清马背上那人的脸。
可速度太快了,那家伙的侧脸一闪而逝,之后马蹄翻起的黄沙就弥漫了整个画面……
玉露蟾的咆哮余音犹在,叶明瞻眼前的画面却骤然消失了。
“我……”他想告诉靳风,夏弦拨出的徵调夷则律让他的素冥轮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奇妙东西,可嘴一张却完全想不起那奇妙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只记得不是银色的声波,也不是色调绮丽的超声波,是……是什么呢?
“怎么了?”靳风看了他一眼,手指仍旧按在夏弦上。
“没什么。”他摇摇头,盯着靳风手背上绽裂的伤口,“你这个手,血流成这样……”
“没事。坐好,我们要上去了。”
上去?叶明瞻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家伙刚才说过他们好像要去分水台,“难不成我们要骑这癞蛤蟆爬到分水台上去?!”
“有点儿哪吒闹海的意思吧?”靳风挑挑眉,再次拨动了夏弦。
这回,他奏的是象征仲夏的林钟律。
叶明瞻还来不及细问上分水台的事,玉露蟾后脑勺上这个又冷又硬的凹坑竟瞬间“化成”了流沙!
他整个人顿时往下一沉,屁股、盘着的双腿都陷进玉露蟾脖颈里。
他惊得“哎呀”一声蹬直双腿,两手往腰侧一撑,就想把身体从玉露蟾脖颈里拨出来。
“坐着。”靳风沉声说。
叶明瞻扭头一瞧,靳组长跟他一样,腰部以下都埋在玉露蟾后脑勺里。
可人家一副“我是琴仙,我超然世外”的模样,仍旧四平八稳抚着弦,不像他手忙脚乱,东倒西歪。
“别怕,没事。”靳风说,“第三招会让玉露蟾枕凹下的肌肉沼泽化,我们就能坐得更稳当。不然第四招一出,我们会被它甩出去的。”
“这里叫‘枕凹’?”叶明瞻拍拍腰两侧玉露蟾的皮肤。
真奇怪!他现在才注意到这怪物蛤蟆箍在他腰间的皮肤还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就像块厚实的橡胶地垫。感觉“化成”了流沙的,只是它皮肤底下的肌肉。
现在他的脚可以在它后脖颈子里踩来踩去,可踩哪儿都不实在,就像踩在一个无底沙坑里。
“这里正好在玉露蟾枕骨上,所以叫‘枕凹’。”靳风用手肘轻轻碰了下琴头,“这玩意儿叫‘琴钮’,是它的一个器官,里面布满神经束。这些神经跟它大脑最活跃、最重要的区域连在一起。”
“也就是说,通过捣鼓琴钮,你就能控制玉露蟾的大脑?”
“然也。”
“哦。”叶明瞻笑着点点头,对这家伙难得的“有问必答”心满意足。
“高兴了就乖乖坐好,我要弹第四招了。”靳风说。
“第三招是夏弦,徵调。第四招是什么弦什么调?按季节算,该秋弦商调了吧?”
“请坐,祖宗!”靳风龇出雪白的门牙,一脸假笑。
叶明瞻怕他咬人,一屁股坐下了。简直像坐进了一滩烂泥里!
好在玉露蟾枕凹上弹性十足的皮肤立刻涌过来,像圈粗皮筋似的箍住他的腰,没让他无限制地“崴泥”。
靳风拨响白色的秋弦。
玉露蟾从台地上一跃而起,扑向三四百米开外的高台。
叶明瞻在惯性作用下整个人被甩向左边,几乎从玉露蟾背上飞出去。靳风也猛得往后一仰,差点儿后脑勺着地。
这时,他们腰间的“橡胶地垫”及时收紧,又把他们拽了回来。
重新坐直身子后,叶明瞻扭头往左后方看去,越过大大小小坟包似的毒腺,只见玉露蟾粗得像水泥桥墩的两条后腿,在它屁股后面蹬得笔直,正横越铁索桥上空。
下一秒,这丑蛤蟆就吧唧一下,像个巨型果冻一样砸落在高台上。
它落地的瞬间,叶明瞻被震得浑身发麻。
整座高台也被震得摇晃起来。爬满高台下柱状巨石的藤蔓窸窣乱颤,不少秉烛果被震落,咕噜噜滚进水里。
高台上,半坐半躺在西日莫身边的沈浩天,愕然瞪着几乎快拱到他脸上的玉露蟾的大嘴。
他面如金纸,浑身抽搐,随即两眼一翻,直挺挺往后仰倒,没了动静。
“这家伙不会像许仙一样直接被吓死吧?”叶明瞻有点儿担心。
“可惜他的白娘子比他还不不省人事,谁去盗仙草啊?”靳风一脸坏笑,再次拨动了秋弦。
玉露蟾鼓圆肚子,大叫一声。
这声叫得煞气四起,利如刀锋,冷若冰霜。
接着,这大蛤蟆身子往后一缩,卯足劲儿往斜上方一纵。
它的后腿犹如两个巨大的弹簧,一纵之下,竟把它不知几百吨重的身体像出膛的炮弹一样射了出去,直击他们头顶的“粗藤天花板”。
那些蛇怪似的藤蔓,在玉露蟾撞上去前一秒飞速松开彼此的纠缠,退向四面八方,让出一个足够这大蛤蟆冲过去的直径超过十米的大洞。
玉露蟾一鼓作气蹿出洞口,跳到旁边高高堆叠起来的粗藤上,然后往右一蹦,跳上爬满藤蔓的石壁。
它带蹼的四脚扒住盘根错节的藤蔓,沿着巨石管道内壁一蹿一蹿地往上蹦去。
玉露蟾在垂直的石壁上蹦跶起来如履平地,只用了七八秒,就跳过接近管道底部、腔洞稀少的那段内壁,蹿上了腔洞密布的这段。
尽管周围密密麻麻都是冰蓝色的腔洞,但没有一只雪灯蛾从这些腔洞里飞出来。
不仅如此,现在整个巨石管道都不见雪灯蛾的影子,静得犹如废弃的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