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河谷目测20米宽,中间流淌着一条小河,河两岸是茂密的雨林。巨树犹如漆黑的高墙拔地而起,茂密的树冠层仿佛和晴朗的夜空融接在一起。
河滩上乱石遍布,疯长着灌木杂草,躲着乱弹琴的大小蟋蟀,游荡着成团成团的豹脚蚊大军。
站在河滩上,抬眼就能看见一轮硕大的圆月挂在天幕上。月亮颜色很奇怪,就像一面泼满血污的铜镜,把橙红色的光芒投向地面。夜空中找不到半颗星星,也许是忌惮这轮古怪的圆月,它们都躲进天幕深处去了。
前面七八十米开外,那些特勤队员或站或蹲围成一圈,不知在忙什么。人墙外,有两个家伙在摆弄一部仪器。
沈浩然跑前跑后,一会儿挤进人群,不到几秒又钻出来,跑到那两个摆弄仪器的家伙跟前比比划划,说着什么。
柳婉坐在远离众人的一块大石头上,嘴角叼着烟,正脱掉鞋子,揉自己的脚。
风从上游吹来,吹在叶明瞻汗津津的脑门上,凉丝丝的。
除了凉爽,随风而来的还有细弱的哀鸣。听起来像是受伤野兽的叫唤,又像是病人的呻吟。
叶明瞻想起之前进入黑棕林的那些人,他们当然不可能还躺在雨林里呻吟。追踪器信号说明他们都死了。可听着这似有若无的哀鸣,他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他们。他们遇到了什么?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河谷透着一股子诡异,从月亮的颜色到风中的声音都不寻常,可却看不出有什么致命的东西。……对了,蛇呢?不是说这里到处是15秒就能送你去见阎王的燔花蛇吗?
想到这里,叶明瞻拔脚就想去河边,却被靳风一把拉住了。
“坐着歇会儿。”靳风说。
“我想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靳风摘下背包放在远离河岸的一棵大树底下。
叶明瞻摘下背包和靳风的放在一起,然后朝河滩走去。
“喂!”靳风喊了一声。
他不搭理,径直走到河边。
河面不足5米宽,水流却十分湍急。月亮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起星星点点橙红。这里没有蛇,这河倒像条银白、橙红菱纹斑驳的大蟒,正飞速窜向下游……
咦?他弯腰盯着河水,水面上的点点亮色,他本以为都是反射的月光,细看之下才发现,在橙红的月光中夹杂着猩红的亮点。
这些猩红亮点的光源似乎来自河底。
他蹲下来,这回看得更清楚了,河底布满砂砾似的猩红光点,和河面反射的月光相映成趣。
真好玩,是什么东西?萤火虫的幼虫?
他正在心里琢磨,突然发现自己脸正对着的水底下那片碎冰晶似的光点变大了,刚才还像沙粒,现在已经像豆粒了。
很快,豆粒大的成片猩红光点变得比乒乓球还大了!
叶明瞻立刻意识到不是这些玩意儿变大了,是它们正迅速从水底上浮,越来越靠近水面。
他飞快地跳起来,后退一步,脚跟还没站稳,十几个鸡蛋大的猩红光球就先后跃出水面。
这些光球临空腾起半米多高,带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脸。他还来不及看清,光球又纷纷落回河里,消失在急流中。
这绝不是萤火虫的幼虫。世上哪有这么大的萤火虫幼虫!想了想,他捡了块石头砸进河里。
河面上顿时炸了锅,噼里啪啦跳出无数光球。石头仿佛砸进了一条火河,搞得火汁四溅。
这些“火汁”很快就跌回河里,有几小团溅到河岸上,一沾地就变暗了,消失在乱石堆中。
叶明瞻砸完石头,不等它落进水里,人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然那几个溅到岸上的光球肯定会掉在他身上。就算这些光球不是火汁,落到身上、脸上估计也不会比火汁舒服。
“小叶!——”一个刻意压低的嗓音喊了一声。
叶明瞻回头一瞧,赵国梁正挥着手朝这边跑过来。
他挥挥手,敷衍一下,又走到水边,弯腰想找那几个没落回河里,一沾地就变黑了的光球。
一条胳膊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把他连手臂带腰死死箍住,另一条胳膊随即围上来,前臂的肌肉紧紧压住他的口鼻。
背后的人一边把他拖离河岸,一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想在你脑袋上扎十七八个窟窿!”
是靳风。他挣扎着,想挣脱这家伙的“黄龙缠腰”,可这家伙根本不松手。
靳风半拖半抱,把他带到放着背包的大树底下才松开他。这时,赵国梁也跑到他们跟前了。
“小、小叶……”赵国梁上气不接下气,“河里都是燔花蛇,你怎么往里面砸石头?有没有被咬着?”
“没有。”叶明瞻摇摇头,“那些光球就是燔花蛇?”
“你不知道?!”
“不知道。”
“会长没告诉你?”
“没……”
“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你是他外甥!而且……”
“行了。”靳风打断赵国梁,“这小子归我管,你管好你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他归你管?”赵国梁鼓着眼睛,“你管他什么啦?他刚才跑到河边去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他可是会长的外甥!”
“电话接通了吗?”靳风问。
“通了。你想怎么着?”赵国梁攥着拳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废了几个?”靳风看着不远处那些围成一圈的特勤队员。
赵国梁鼓着眼睛不说话。
“几个?”
“……两个。”
“去告诉宫岳。别在这里叽叽歪歪,像老婆娘一样没完没了。”
“老子不用你指挥!你妈的……噢哦!”赵国梁话没说话就惨叫一声。
靳风一军刺扎透了赵国梁的左肩,速度快得叶明瞻都来不及看清,更别说阻止了。
“马屁精,跟我讲话嘴放干净点。下次我会把你的眼珠子捅到你脑浆里去。”靳风抽回军刺,赵国梁又是一声惨叫。
三棱军刺是放血的利器,扎一下一个血窟窿,伤口呈“Y”字形朝三个方向延伸,缝合相当困难,愈合起来就更难了,是普通刀伤的三倍时间。
赵国梁疼得呲牙咧嘴,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
“从现在开始,你和你那帮蠢货都离我远点。”靳风说,“不然我有一个是一个,拿你们练花式击剑。”
赵国梁嘴动了几下,不知是呻吟还是骂娘,然后扭头走了。
叶明瞻一把揪住靳风的衣领,“你这家伙怎么出手就伤人!”
“小声点。”
“就算他骂人,你也不能……”
靳风一把捂住他的嘴,扭过他的身子,“看河里。”
叶明瞻朝河那边一看,只见无数猩红光团不断跃出水面,溅落在乱石堆里。
“听。”
叶明瞻竖起耳朵,四下里除了水流声,还多了些嘶嘶的蛇信子声,此外,还有一种刮擦声,仿佛有几十个人正在用小铁片磨石头……是蛇鳞蹭过石头的声音!
“燔花蛇。”叶明瞻在靳风手心里说,听起来就像在说“翻画书”。
“只是幼蛇。”靳风松开手,拉着他在背包前坐下了,“幼蛇不能离开水太长时间,找不到食物很快就会回河里去的。”
“它们还在蛋里吗?”
“怎么可能。看大小,它们出壳一个多月了,大部分都差不多有——”靳风伸出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两个指头之间的距离大概30厘米,“这么长。”
“你怎么看出来的?”叶明瞻觉得这家伙在吹牛,“它们看着就是些光球。”
“那是因为它们把身子盘起来了。燔花蛇一岁才能完全离开水到地上生活。幼蛇平时都蜷成一团,贴在河底石头上过日子。”
“它们吃什么?”
“来河边喝水的动物:野狗,山猪,麂子,豹猫……还有跑到河边探头探脑,往河里扔石头的傻瓜。”
叶明瞻一手肘拐在靳风左肋上,靳风笑起来。
“它们为什么会发光?”
“它们鳞片里有荧光素。”
“鳞片?我还以为发光的是它们的脑袋。”
“燔花蛇的鳞片,花纹跟蟒蛇的差不多。那些颜色比较浅的鳞片,白天看起来是棕色,到了晚上就像萤火虫一样能发光。”说完靳风捡起块石头用力扔向小河下游。
石头掉进二十米开外的河面,水里顿时跳出密密麻麻的光球,像是腾起了一片火焰。很快,光球们又跌回水中。
“感觉到声波,或者猎物的体温,幼蛇就会用尾巴抵住河底的石头,猛地往上一蹿,整个身体就会像子弹一样射出水面。”靳风说。
“这个我知道。”叶明瞻点点头,“我在纪录片里看过,有些蛇就能像这样跳起来咬到猎物。它们身体的运动方式跟弹簧一个原理。”
“对。刚才‘猎物’站在河边引诱,又砸石头弄出动静,它们不跳起来才怪。”
“玩笑开两遍就不好笑了。”
“那你怎么还笑?”
“我想笑就笑!”
“好吧。——周围黑,幼蛇的鳞光就显得更亮,它们跳起来速度又快,所以你看着像个光球。”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燔花蛇是阿凡达,外星蛇,脑袋发光,长得像球,还能从水里嗖一下蹦出来。”
靳风笑了,笑得很有节制,估计是怕响动太大把燔花蛇招来。也可能是怕叶明瞻举在他脸颊边的拳头。
小河水声哗哗,蛇信声和鳞片蹭过石头的刮擦声几乎听不到了。
叶明瞻放下拳头,去拿插在背包侧兜里的水瓶。
“白水有什么好喝?”靳风拿起自己的水瓶塞给他,“喝我的咖啡。”
“咖啡?”
“我泡的。”
“你什么时候泡的?”这家伙根本没有热水。如果是在指挥中心泡的,泡了四五个小时的咖啡还能喝吗?
“喝吧。”靳风说。
叶明瞻只好拧开瓶盖,一股又苦又冲的味道立刻从瓶口飘出来,刺得他鼻酸眼涩。
这味道他闻过,是宫岳给靳风的那个玻璃瓶里装的那粒黑枣似的东西的味道。靳风管那“黑枣”叫“金不换”。
“什么咖啡!这是我小舅给你的那个黑枣子泡的水吧。”叶明瞻把水瓶还给靳风,“我受不了这味,你自己喝吧。”
靳风接过水瓶,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喝完他摇摇瓶子,听起来里面的液体还剩1/2。
叶明瞻正想打趣他什么臭东西都敢往肚子里倒,他就一把捏住叶明瞻的后脖颈子,把水瓶抵到叶明瞻嘴边,用瓶口撬开叶明瞻的牙齿。
“这是什……”叶明瞻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苦水。
这鬼东西苦得惨绝人寰!而且辣。辣得人浑身打颤,灵魂出窍。喝这东西简直堪比上大刑!
叶明瞻眼泪都流出来了,靳风还在一个劲往他嘴里灌。
终于,瓶子底朝天,苦水都进了他的肚子。他本以为酷刑到此结束,没想到靳风一拍瓶底,一粒苦辣至极的东西立刻滚到他舌尖上。
他顿时觉得舌头穿孔了,扭头就想把这东西吐掉。
靳风扔掉水瓶,一把捂住他的嘴,“咽下去。”
他拽着靳风的手,舌尖用力把那东西抵到靳风掌心里。
靳风松开他,摊开自己的手掌。
叶明瞻看见他掌心里粘着个黄豆大的黑丸子。橙红色月光下,这湿漉漉的黑丸子表面泛着一层蓝光。
“宫岳没跟你说吗?你得听我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靳风瞪着他。
“让我吃这种东西,你不如捅死我算了!”叶明瞻抄起自己的白水一气喝光,嘴里的苦辣味还是那么浓。他暗骂一句,掏出口香糖塞进嘴里。
“给我一个。”
“什么?”
“口香糖。”
叶明瞻哈哈大笑,递给靳风一片口香糖,“你自己还不是受不了,还好意思逼我吃?”
“不识好歹。我这是省嘴待客,不然我早一口吃了。这东西要是叫柳婉、沈浩然看见了,他们会拿全部家当来换。”
“这是什么?”
“你吃了我就告诉你。”靳风把手心里的黑丸子凑过来。
叶明瞻推开他的手,“你先说是什么,我再决定吃不吃。”
“这是鸮枣。”
“鸮枣?”
“吃了燔花蛇见着你就会绕道。”
“真的?”
“光喝鸮枣泡的水,一两个小时后身体一出汗,我们也会浑身上下充满这股苦味,燔花蛇也不敢靠近。不过,吃下去效果更好。”
“哦。”看来,这鸮枣的功能跟雄黄差不多。
“吃吧。”
叶明瞻戳了一下靳风掌心里的黑丸子,之前它有枣子大,现在只有黄豆大了,“既然鸮枣有这功效,你泡了水怎么光我们俩喝?应该让大家每人喝一口。”
“每人喝一口?”
“你再泡一瓶,我去把沈秘书他们叫过来。也不知道这么点够不够大家分?”叶明瞻说着站起来就要去喊人。
“难怪宫岳说把鸮枣给你你也用不好。”靳风也站了起来,吐掉口香糖。
“你泡水吧,我去喊……”
靳风一个过肩摔把叶明瞻掼在地上。
叶明瞻仰面朝天,后背在石头上撞得生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靳风已经跳上来跨在他腰上,双腿一跪,两个膝盖死死抵住他的肩膀,小腿压住他的胳膊。
“张开。”靳风一只手掐住他的腮帮子,另一只手捏着鸮枣按在他嘴上。
刚才已经吃过一次亏,这回叶明瞻学乖了,紧闭着嘴不喊不叫,与此同时,挺腰蹬腿,想把靳风从身上掀下去。
“你自找的。”靳风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
叶明瞻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被打桩机砸了一下,内脏都要从嘴里喷出来了。他拼命挪动身体,脊背被石头硌得生疼。
靳风又使劲坐了一屁股,他咬紧牙关才没喊出来。
靳风眉头一皱,把鸮枣扔进自己嘴里,两手揪住他的两只耳朵,使劲一拧。
“啊!”叶明瞻疼地大叫一声。
靳风趁机低下头,把嘴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