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Z在一起的时候,管隋亦是喜悦的。这种满足不同于S。女人也像书,S是一本虐心小说,读完之后,身心惘然。但Z更像励志心灵鸡汤,读过之后,会与这个世界和解。
后来旅途结束后,管隋送Z回家。Z也是独居。于是管隋就在她家住了几天。
有一次Z在做饭,管隋想找一个适配的手机充电器,却在一个抽屉里看到一个小盒子。打开,让他大为吃惊。里面都是一些他曾经不知道丢去哪儿找也找不到的小玩意儿。一支画图铅笔、用了一半的橡皮、用旧图纸随手折成的书签、太阳镜、被换掉的旧版借阅证、写着自己身份证号码的火车票票根……
他捧着小盒子去厨房,Z掩饰住了尴尬,笑嘻嘻地对他说:“傻瓜,我喜欢你很久了啊。”
“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只说明我很有演技。那时你有女朋友的呀,不想让你为难。”
“我去看S,你和我一起坐火车去星城,只是为了陪我吧?”
“哎呀,星城很好玩的好吧,我几次去都没玩过瘾,以后还得多去几次好好耍耍。”
管隋放下小盒子,把她抱住,很紧很紧,很深很深。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和Z在一起两年多,只在分手之前见过一次她的裸体。”
“不可能!”
“是真的。”她总是穿着上衣,就算是在不开灯的深夜也是。有一次她洗澡忘带换洗内衣让我给她送,她也是躲在门后面,只留一只手的宽度。我要进去看她,她大喊大叫很生气。是那种真的生气,大意就是,你要是敢进来,我分分钟就弄死你那种。”
“娇小的女孩子会弄死你这大汉?”
“哪有真正怕老婆的男人,小时候我妈就经常喊我爸:管宇宙,你给我过来,1、2、3……我爸通常不会等到3就颠颠地跑过去了。我爸也190。我妈才155。他打不过她吗?他俩每次打架,负伤的都是我爸,哭号着说委屈的都是我妈。我爸就给我妈鞠躬: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都看不出来我爸到底错在哪儿,小时候总觉得他窝囊。现在想想,那是他尊重我妈,也尊重我。有一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一个男人给孩子最好的爱,就是爱他的妈妈。”
“好吧好吧。”我连连点头,觉得管大壮还挺感性的。
管隋没有见过Z的身体,但触到过。她的左胸上有一道深浅不一的长疤痕。
“这是什么?”管隋问她,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拉链。”Z回答,“锁心的拉链。”
“锁心?你的心怎么了?你不会有心脏病吧。”
“傻瓜,把你的心锁进去了啊。”
管隋满腹狐疑,但基本可以确定,那是手术创口留下的疤痕。
Z只好解释说是小时候做过手术,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一切都很好,所以不要再问了。
如果要打破砂锅问到底,Z就会真的生气。
管隋曾经很困惑Z为何要隐瞒自己,讳莫如深。但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希望,他们的爱情道路能走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后来,管隋毕业,留在了江城的设计研究院。初出茅庐,各种人生难题一起袭来,特别忙乱,疲累,也渐渐地不再纠结Z的“拉链”。
Z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像照顾孩子那样照顾他。有时他午夜梦醒恍惚就是Z在给自己掖被子。每天早上起来,Z已经做好了早餐,当天要穿的衣服已经摆在了床上,午餐饭盒放在了玄关。若他赖床,Z就躺在他的旁边,从背后抱过去:“亲爱的,你这么辛苦,今天不去了吧。”
有时他加班,Z还会送餐给他,陪他加班。不管他多晚回去,Z都在等着他。像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猫,一边打盹,一边看着电视。
“现在想想,其实她也很累。她还得上课,却为了照顾我,没有住校。但她从来没有喊过累,总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对Z来说,我真的是个很不合格的男朋友。”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是因为她的病吗?”我已经猜到Z也许身患顽疾。
“也许是吧。”
“后来有一次,我去星城出差……”
“等等,你不会去找了S吧。”剧情太狗血,我再次要跳起来。
“我不是去找她……还记得我开始实习的那个单位吗?那家公司与设计院有合作项目,因为我在那待过,领导就让我做联络人。”
于是管隋便再次见到了S。她依然做着行政工作,整个人瘦了很多,状态不好。
“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这句话并不适合管隋当时的心情。说到底,他对S依然有心结,两人都欠对方一个解释。
可现在想想,分开后的两个人,真的需要解释吗?
管隋便约了S一起吃晚饭。当然,过程并不愉悦。S当然没能和前男友修成正果,也没能报复得了他。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晚饭结束后,S总结。
S离开后,管隋一个人留在座位上发呆。大概半个小时后,S又回来了,问他:“我们是不是真的没可能了?”
管隋点点头:“我有女朋友了。”
S哭了。
管隋拉她坐下,十分认真地跟她说:“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更不要去以‘坏’来定义没能走下去的爱人。在我看来,每一份爱情的开始都不是以分手为目的的。没能走下去,是天意。不停恋爱的人,不是花心,只是为了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毕竟,要携手到白头的另一半,并不是那么容易遇见。抓紧时间去让自己更美,更好,不要让生命中属于你的那个人等太久。”
“呃……这不是我小说里的一段话吗?”我听出了端倪。
“是啊,其实我一直都有关注你的。”管隋笑眯眯地跟我碰杯。我为他的真诚点赞。
就此,他与S之间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结束了星城的工作,管隋立刻返回江城,想尽快见到Z。与S的交谈,让他捋清了内心的脉络,他要与Z一起走完余生。他何其幸运,没那么辗转,就遇上了她。
可是Z并不在家。打她的电话,她说老家有点事儿,要回去两个月。
“什么事儿要两个月,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Z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管隋内心泛起了嘀咕。他不过去星城三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但工作忙碌,连轴转,他也没时间多想。
Z走后一个月,她打来一个电话,说:“分手吧。”
管隋问:“为什么。”
“我在老家相亲了,有一个不错的对象,知根知底,家里人都很满意。他们还是希望我找个离家近的,好照顾。”
“骗人,不可能,我不信。”
“对不起。”
“你给我回来!”
“对不起了。”电话那边似乎传来Z压抑的哭声。
电话挂断,只留冰冷的嘟嘟声。
她怎么可以单方面放弃他已经在内心与她达成的约定?她怎么可以在他认定她的时候离开?
管隋跟领导请了假,跑去了Z的家乡。但却没找到Z。Z的一个亲戚告诉管隋,Z父母在Z上大一那年,出车祸去世了。后来Z便卖掉了家里的几处房产离开,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果然,她在骗他。她要分手的原因,不是什么相亲,是“拉链”。
管隋回到江城后,开始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找Z,然后在一间单人病房里,找到了Z。病床前的卡片上写着Z的病是乳腺癌。Z正在做化疗,头发快掉没了。
看见管隋,Z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掀被子,找帽子。
帽子没找到,被管隋狠狠捉住手骂。
“不要骂我了,”Z说,“我现在已经这么惨了。我现在是个没有乳房的女人了。”
身高190的管大壮松开了她的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当天下午,管隋就跟领导请了假。女领导虽然强势,但却支持管隋去照顾Z。更何况,就算是丢了工作,管隋也不想丢了Z。请完假,管隋就去买了钻戒和玫瑰花,然后一路怀揣着紧张与悲壮,准备向Z求婚。
在这之前,他还在群里咨询了损友。我们共同的朋友吴晓春鼓励他带Z去坐热气球,在天空的见证下,向她求婚。他觉得很不错,但鉴于Z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决定保守一点比较好。
不出我意料,Z拒绝了他,甚至把戒指从窗口扔了出去,情绪激烈。
管隋半跪着腿,一直没有站起来。
“如果你想让我死得快一点的话,你就跪着吧。”Z懒得拉他。
“我陪你不行吗?”
“我以后没办法生孩子。”
“要什么孩子,有你就够了。”
“可是我不够,我不要一段感情里有病痛。不要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Z也开始哭。
“不管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好看的。”
“这样也好看吗?”Z刷地掀开病号服,粉红色的新伤口在胸下蜿蜒,那是又一个新的“拉链”。
管隋再次哭了。
后来,是护士进来,以病人不能太激动为由,赶走了管隋。
Z住院了半年,管隋辞了设计院的工作。女领导给了他一张名片,说设计院以后是不好进了,让他做好别的打算。
管隋每天都去医院。Z不太搭理他。管隋倒是和小护士混熟了。小护士说,管隋求婚那天走后,Z猫着腰在窗外找了一下午钻戒。找到后,戴了好一会儿。
“挺大钻的,不少钱吧。”
“那是,半年的工资呢。”
小护士还给管隋看了Z的病例。Z第一次治疗乳腺癌时,才20岁。那年她父母刚去世,她悲伤过度,压力太大,原本只是炎症,拖于治疗后来发展成癌。但是是初期,治疗还算顺利。谁知道后来会复发。
管隋想起Z拍胸部写真的事儿,内心一阵紧缩。
因为Z的拒绝与不合作,管隋只得答应和她分手。于是她变成了他的前女友。但他们还是朋友。
“是你自己说的,你会和前男友成为朋友的。”管隋以此要挟。
Z只好接受了这样一个朋友。
“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她的朋友?”我抹了一把眼泪问。
“是啊。哎呀,小西,你别哭了,你知道我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管隋抽出纸巾来递给我。
“呜呜呜,Z没死吧,我不要Z死。”
“她当然没死,活得好好的。”管隋哭笑不得。
“那你们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在一起?”
“她说她喜欢现在的状态,想好好地享受几年人生。但我觉得这也是托辞,她只是怕拖累我吧。”
“呜呜呜,Z好傻,你这么壮,她顶多帮你减肥了。”我觉得我的鼻涕已经出来了。
Z出院前,管隋没有再去找工作,而是开了家公司。他找到Z,跟Z说,注册资金需要100万,老本都拿出来了,还不够,能不能借点儿。Z给了他50万。
“你太无耻了,竟然骗钱。”我揩干净鼻涕,对管隋怒目而视。
“她的钱,我入了公司股份。我只是觉得,我一定要用一种方式与她继续纠缠下去,如果不是婚姻,不是恋爱,那么是钱也可以。这样,我就有理由见她,一直亏欠她,不让她再因为我的出现有压力。”
还好,管隋的公司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前任女领导介绍了不少资源和人脉给他。虽然前期很辛苦,但时间却自由许多,让他有时间去与Z继续纠缠 。
Z研究生毕业后,管隋邀请她去公司做财务。她不干,说影响她的心情。她现在的工作是做保险设计。Z是法律系毕业的。鉴于自身遭遇,她只想设计出一个真正利民的保险项目,去保护像她这样的人,在疾病到来的时候不那么灰心绝望。
Z出院后依然十分活络热忱。一有时间,就会去旅行。她其实并不在乎去哪里,只是想多了解了解这个世界。只是无论她去哪里,管隋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并跟过来。
“怕她有意外。”管隋说。
“所以,你是跟着她一起来合肥的吗?”
“是啊。”
“她知道吗?”
“表面上是不知道的,但应该是知道的吧。”
“她每次去哪儿,你怎么会第一时间知道?”
“我在航空公司有朋友,并且,我猜到了她12306的密码。”
……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大会有意外了。”管隋说,“我只是希望,她在想我的时候,我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这么确定她会想你,她也许会爱上别人呢。”
“不会的。我很确信,我们是彼此对的人。我们的现在和以后,都是天意。”
管隋很笃定。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管隋看看时间,说了再见。他要追随Z,一起去黄山。临走之前,他把手机递给我:“Z的写真照。”
我接过看,Z的胸,真的很美。
目送管隋走出清吧,我发了好一会儿呆。前男友,前女友。诱惑、绝望,地狱、天堂。爱情故事无非如此,像是春梦一场。此刻的我,像是在梦中,无法控制内心的惊叹、跌宕、无语、叹息。
然后我给吴晓春打了个电话:“晓春啊,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几点睡的?”
“谢谢你当年鼓励我追求管大壮啊。”
“不是吧西西,你不是后悔死了吗?你爱上管大壮了?”
“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所有爱情事件或者事故,都是枯燥生活里美丽的偶得。”
“什么乱七八糟的……”吴晓春挂断了电话。
我一个人走出清吧,清晨的第一缕风,吹过面颊。路边有狭路逢生的小花,路上有笑靥灿烂的孩子。生活如此枯燥,似乎只能靠日常这些微小的偶得才能感慨生命之美。
而爱情也许就是生命中最美丽的偶得。
后来,我给管隋发过一条短信:“S是Sad(悲伤),Z是Zip(拉链)吗?”
“不。”管隋回复我,“S是Study(学习)。她曾经教我体验了爱情的五味杂陈。Z是Zeal(热忱),现在她带我走进生命中真正热烈的美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