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静渊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这片花海的时候,是一个下雨的清晨,他见花开得漂亮,便想要摘几朵回去讨爹娘欢心,可夫子却告诉他,这花名叫地狱枝,地狱枝的花朵和茎叶内有一种能在空气中挥发的物质,这种物质是一种极其起火的芳香油脂,当空气干燥而又灼热时,地狱枝便会无火自焚,曾经这种花给人族带来了不少损失,到了最近一两百年才有人研究了地狱枝,从里面能提炼出一种治愈性极强的成分,不管对什么病症都有显著的成效。
后来,为了让这种药更多的造福于民,纳兰皇家特意差人将这花的习性和燃点细细研究了一遍,所以到后来才有了现在的这一片花海,当初种植的人因为因为害怕控制不好花的温度和湿度,故此才在底下引了一条纵横的暗河,一来暗河可以为地狱枝随时增加湿度,另一方面作为以防万一关键时刻或许还能救命。
不断有鬼哭狼嚎的声音落入闻星歌的耳朵里,但更多的却是寂静冰冷的水声,她被纳兰静渊用尽全力推下来的时候,她看见小孩儿张阖着唇说了一句话,可惜,她却没有听到。
那片火光照亮了半天的天空,闻星歌想要用命保护的小孩儿终究湮没在了那片花海里,地狱枝燃烧的芬芳冲散了人间的血腥之气,闻星歌从冰凉刺骨的暗河里卯足了力顺游而上,不敢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让人窒息的黑夜总算过去,黎明的微光划破了夜空上还唯一闪烁的星子,一条河流缓缓漾开两旁的芦苇荡,片刻后,一川无波的秋水里忽然冒出个脑袋来,紧接着那人又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扎进了水里,一圈圈水纹散去后,河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终于,熹微的晨光赶走了最后一颗星子,闻星歌已经游到了浅滩上,她撑着自己又冷又硬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从河面上站了起来,向着岸边走过去。
闻星歌在晨风阵阵中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但她眼里却是热的,在遥远天际的那一头,还隐隐飘着几缕香烟,闻星歌抹干眼角的泪,深深地看了眼纳兰静渊与她离别的方向,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芦苇荡里。
小孩儿靠在她肩膀的时候跟她说,这条暗河的尽头是沧澜雪山,并且,是这条河是倒流的河,没有人知道河流发源自哪里,只知道它最后停在沧澜雪山,这个秘密,在人界,只有他和夫子知道。如果他猜测不错,新箩大人一定在雪山上疗伤。
闻星歌脑海一片混乱,她从芦苇荡出来后一直顺着河流的方向往下走,本以为沧澜雪山会远在万里之外,没想到闻星歌却在河流一个九十度转弯之后见到了伫立着的沧澜雪山。
在这里,闻星歌见到了人间奇景。
所有的河水从雪山脚下缓缓流淌到山峰之上,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河水化为了虚无,金光闪闪的雪山像天神般俯视着大地,闻星歌没由来的心生不安。
新箩在沧澜雪山里已经疗了许久的伤,但他先前强行修复无虚崖封印的时候元神损耗过度,加之后来又和兽王与水族王交了手,在过程中差点被对方弄得魂飞魄散,眼下他虽还有一条命在,但却全都是仰仗着雪山的灵气养着,否则,他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元灵珠的味道一丝丝闯入新箩的鼻腔里,他猛地睁开双眼,神情颇为疑惑。
那个女人他花了那么久的功夫都没能找到,可现在在这雪山里却出现了元灵珠的味道,难道说,那女人是不知何时逃到这里来了?还是,兽王已经抓住了她,取了她的元灵珠用来引诱他中计?
新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不敢贸然出现,却也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来的是那个女人,说不准他们还有希望,如果来的是兽王......
就在新箩因为弄不清雪山下究竟是何人而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忽得听到了有个女人在叫他的名字。
“新箩!”
那声音在空旷寂静的雪山显得如此清晰又刺耳,新箩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又听见第二声他的名字,才终于敢确认,真是那个女人!
半晌后。
新箩一头银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愈发显得耀眼,闻星歌先前在面对新箩时那副不甘不愿气咻咻地模样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她站在新箩面前,头一回在这个世界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像个犯了错不知该如何弥补的孩子。
依着新箩现有的神力,他已经连洗去闻星歌的记忆都做不到了,闻星歌虽在他跟前只字未提,但他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些东西,于是他试着问了一遍闻星歌,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她愿不愿意丢掉过去,忘记那个世界的一切,成为可以主宰零域的林木女王。
闻星歌想也没想,我不愿意,她说。
果然正如新箩所想的那样,闻星歌的确是个坚持自我的女人,哪怕到了现在这一步,她也仍旧不肯退让半分。
就在新箩后悔为什么要答应闻珮茵放她回去,换来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时,闻星歌忽然抬起眼看向他,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能让我成为林木女王的办法吗?”
闻言,新箩一怔,随即遥遥头:“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闻珮茵呢?她当初也是忘记了一切才成为林木女王的吗?”
“不是。她运气比你好,她爱的那个男人在她随我进入零域的刹那为她流了一滴眼泪,我把这颗眼泪种在了她心里,所以,就算我洗去她的凡俗之气,她也仍旧会记得那个男人和之前的一切,如果你有他的眼泪,我也可以替你种,但是你没有。”
听完新箩的话,闻星歌沉默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抗拒林木女王这四个字,那么在她亲眼目睹了纳兰静渊将匕首插在心口之后,她在刹那间就已经接受了林木女王,如果她是林木,她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儿死在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
那样痛彻心扉的画面,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