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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被一本杂志指导的人生

如果时间倒回到四个月前,Lee第一个发出辞职信的时候,彭彭肯定觉得整个群里11个人,最不可能辞职的人就是她。

彭彭今年27岁,自从22岁从香港读完大学回BJ就一直在一家时尚杂志上班。那是她从15岁就开始看的杂志,每月5号的出刊日就是她的节日,那天她会在中午从铁栏杆的缝隙里偷溜出学校,去马路对面的报刊亭第一时间把新刊收入。她眼见着封面上的女明星从孙燕姿变成了范冰冰又变成了汤唯,甚至去香港上学那几年也一定要每月过海关去深圳买,就因为她觉得,杂志上写的就是她以后要过的生活。

那本杂志指导着彭彭的一切衣食住行。还是高中生的时候,钱不够买杂志上的衣服,但影响着她把浴室里的护肤品从可伶可俐换成了倩碧三部曲。上大学之后,又跟着杂志的旅游版设定暑假出行目的地,杂志说在青年旅舍能认识全世界范围内有趣的人,她就上网注册了YHA的全年会员,杂志说住民宿才能深度体验台湾文化,她就把杂志上推荐的民宿全查了一遍,甚至能给同一个专业的台湾同学规划单车环岛路线。毫不夸张地说,这本杂志就是彭彭的圣经。

所以,当彭彭大四刚开学,看这本杂志的微博发现他们在招实习生的时候,她几乎是一分钟就完成了打开邮箱、上传简历、写下一大段甘愿做牛做马的肉麻求职信这些步骤的。后来她顺利得到了去杂志社实习的机会,除了简历确实不错、在香港上学英语好这些硬条件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那封E-mail发得太快了,入职之后她听说,是同事们一起要求主编一定面试她的,因为大家都想看被一本杂志“洗脑”到一分钟发来简历的女孩儿究竟长成了什么样。

这样长大的彭彭,怎么可能相信有一天她会离开她的“圣经”?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料到没几年光景,杂志就成了死在新媒体发展浪潮里的第一个冤死鬼。编辑还是同样的编辑,同样的摄影师还在拍同样的大明星,可是读者再也不用像当初的彭彭一样,每个月冲去报刊亭才能看到最新内容了。现在往往杂志的数码文件刚发到印刷厂,微博上就出了这期封面的全套高清版,至于杂志上写的那些所谓明星访谈,也抵不过每天半夜更新的那一打八卦微信号来得深刻又具体,微信里的动图还比杂志的写真照活泼可爱呢。

总之,彭彭职业生涯的一开始,就赶上了杂志行业的发展末期。在体验了最初的新鲜感之后,彭彭看着邮箱里比上一个季度更少的活动邀请、听着隔壁广告部因为业绩降低每天摔桌子的对骂,渐渐开始怀疑这份工作真的可以让她保持兴奋状态直到退休吗?

每个人都有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Lee的最后一击是客户的一封投诉信,到了彭彭这儿,则是她三个月前去SH出差,遇到了一批猪队友。

很多品牌都会请杂志编辑参加新品发布会,如果是异地,一般几个编辑组团出发,由公关公司负责媒体的工作人员负责订机票、订酒店,全程伺候好。彭彭那次去的是一个德国厨具品牌的新品发布,会后,品牌在能看见外滩夜景的豪华宴会厅给编辑们准备了答谢晚宴,由德国来的CEO亲自作陪,既是招待,也是跟编辑们拉近感情,以后在杂志上要个版面也更容易些。彭彭不是partyanimal,每次类似的活动都闷头吃饭,可是这次厨具品牌请来的媒体大多是健康杂志,甚至是母婴杂志,编辑们平均年龄在40岁以上,没人会英语,并且就算有翻译也没人愿意搭理CEO,所以,作为全场唯一能和外国人直接沟通的编辑,彭彭就被推到了德国CEO的旁边,装模作样地搭话避免尴尬,虽然在彭彭看来,他俩这一整顿饭的时间都是全场最尴尬的人,彼此进行了长达三小时的没话找话活动。

就在最后一道甜品端上来之前,那五分钟跟CEO实在没得可聊的空档,彭彭听到邻座的两个健康杂志编辑在讨论下次出差怎样能带着孩子一起,还让公关公司报销机票。就那么一刹那,她好像突然看见了10年后的自己,并且还得是10年后这个日渐萧条的行业还存在的情况下,最好的一种可能性之下的自己。

那天的晚宴,彭彭只喝了一杯白葡萄酒,没醉,但是回到房间就哭了。她从15岁开始盼望的生活,是一个人独立挣钱、打扮自己、环游世界,而不是在一个夕阳产业混吃等死,更不是绞尽脑汁占公关公司的一点小便宜。15岁看的杂志,决定了25岁的生活。那么再过10年的生活什么样,27岁,是时候想想了。

那次出差之后彭彭就动了转行的念头,但到底什么时候转、转去哪儿,她毫无概念,因为在此之前的十几年人生里,她为自己设定的唯一可能性就是现在的这份工作。

但改变心思之后,看世界的角度顿时都不一样了。同样是每天来上班的同事,原来彭彭以为大家都跟自己一样,上班迟到是因为早上起不来、晚上早走是因为约了朋友吃饭喝酒,但仔细观察才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汽车编辑总是借口去参加品牌活动,其实多一半的时间都是去倒买倒卖赛车用品了,他跟几个其他杂志的同行攒了个二手店,在赛车圈已经小有名气。美容编辑每天下午4点才来上班,美其名曰她娇嫩的脸抵抗不了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实际在给一个整容诊所做顾问,中午都在跟阔太们吃饭、social,顺便有偿提供全套微整形方案……“是不是全公司最傻的就是我?”连续两周,每天彭彭下班打卡的时候都拿同一个问题来质问自己,就差没冲进人力资源部,求HR给自己做个智商测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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