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白头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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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右高台之上,孽镜台前,一袭素色白袍,玄纹云袖,萦绕在淡淡白雾之中……
四周暗香浮动,触目惊心的赤红色,大片大片,如火如荼的盛开在这黄泉之畔。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
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血色水雾氤氲间,半跪在地的素衣男子微微抬头,骨节分明的指尖恍若珍宝般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身前的镜面。那镜面有十围之大,向东悬挂,上横七字,曰“孽镜台前无好人”。
“我守着这镜子,已经千年,她却为何,依旧了无踪迹……”
低哑的嗓音透着一缕怅然若失,冰凉如水的眸子凝着眼前的镜面,他恍若自言自语,身后却依稀传来少年温润的嗓音:
“她随着那只狐狸堕入轮回,我又去催命判官那里查看了生死簿,今时今日却依旧没有出现她的阳寿。”
“该是今年了……”
素衣男子低声呢喃,他拂衣而起,漆黑的云发随着他的举动如水般倾泻于身后,他侧身淡淡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的华袍少年,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少年被这诡异的一幕,惊的浑身冷汗,眼前之人可是有将近千年的岁月没出现过这般的表情了,如今莫不是那女人当真要还阳了?
“殿下,这是去何处?”
眼看着那冰肌玉骨,白衣洁净的清冷男子踏着满地绚灿绯红地狱红莲就要离去,少年匆忙尾随上去询问。
素衣男子拢了拢衣袖,淡然清冷的目光凝着前方,随意道:
“投胎。”
“哦,投胎啊……”
少年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惊的面无血色,慌忙阻拦:
“殿……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去投胎啊!这第一殿若是没了司掌,那这冥界可就失了秩序,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大事啊!”
“我若是没了她,这黄泉黑路,不待也罢。”
素衣男子不再言它,神韵独超的眉宇间落寞微凝,他低垂着眼睑,俯身摘下一片开到荼蘼的血色花瓣,绕过身前的华袍少年,下了这高约一丈的孽镜台。
少年愣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是无语凝噎。千年前的往事,如今已随岁月消散,而烙印在心头的执念,却只怕是再过千年都无法湮灭。
他等到今时今日,即使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也无法掩盖他内心落入魔障的蚀骨思念,那些暗潮汹涌到如今,终究得见天日。
而这阎王投胎……
华袍少年惆怅的长叹一声,他的视线随着那袭清高傲然的身影,转眼间消失于忘川河中……
黄泉路上,若是不过这奈何桥,不喝这孟婆汤,想要投胎转世,便只有投了这忘川河内。
寻常生灵需要承受一千年的水深火热,方可带着生前的回忆投胎转世。而他,华袍少年不知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只知那绝然纵身的一刹那,一切已无回头之路。
一殿阎王秦广王,至此,落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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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
夜凉如水。
沁入骨髓的寒意随着少女呵出的气息,萦绕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幽深的走廊,光线黯淡。
少女柔顺的黑发披散肩头,水蓝色的制服随着步伐一前一后的轻晃,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打破四周的沉寂。
“傅喜,傅喜……”
凄厉绝望的嗓音撕破浓重的夜色,少女被这突兀的声音一惊,停下了一直往前行走的脚步。
白皙细嫩的脚裸处挂着一串红线制成的金色铃铛,此刻那小巧精致的铃铛上赫然溢出些许的血丝,顺着弧度留至了白色的帆布鞋上……
少女拧着秀气的眉毛,注视着自己被血色染红的白鞋,那些殷红色的液体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黑,在下一秒一个圆形物体顷刻间重重的砸在了她的身旁!
“我的妈呀!鬼啊!”
原先愣怔在地的少女陡然嘶声尖叫,她甩开自己脚上的白鞋,身子利索的就往不远处的楼梯方向狂奔而去。而砸在她身侧的那个圆形物体,在清冷月光的掩映下赫然暴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竟是一个双目爆睁,七窍流泪的人头!
少女不停尖叫,一路飞速朝下纵身奔跑。她身子轻巧,动作敏捷,不出几分钟便撒脚离开了这幢出了名的宿舍鬼楼,而后避之不及的撞倒了某个横在中间,不幸路过的少年……
“长没长眼啊!这深根半夜不睡觉,杵在大路中间,就等着被撞是吧?”
傅喜也没看清眼前之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赤着脚便嚎着嗓子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几句,她刚想撒着光洁的脚丫子继续奔跑,却没料到那被撞之人居然一抬手把她给拎了起来。
“你……”
少女杏眼一瞪,火辣辣的无敌白眼就横向了那拎着自己的身后之人,视线却在触碰到一张熟悉面孔的刹那,陡然眼观鼻,鼻观心,故作柔弱的捂了捂自己圆润润的脸颊:
“哥,人家好怕……”
少年面无表情的掐了掐她的圆脸,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还说这大半夜气焰如此嚣张的泼妇究竟是哪个,原来是我的好妹妹啊……”
这一句抑扬顿挫的“好妹妹“,顿时让娇弱的少女更为虚弱,她一双手颤啊颤的指了指身后的鬼楼,随即一脸真诚的说道:
“哥,这楼里有鬼,我刚见着了!好圆好圆的一脑袋瓜子,就在我眼前滴溜溜的滚着,我跟你说啊……那满脸的血啊……啧啧啧,吓的我赶紧就跑出来了!”
少年瞥了眼不远处的宿舍大楼,高大的建筑物被黑暗模糊掉菱角,潮湿的雨水中弥漫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视线扭转,再度锁定眼前这张局促不安的小脸,语气不变:
“你从小到大,跟我说瞧见的鬼还少吗?给我好好说清楚,这大半夜的跑到学校出了名的宿舍鬼楼,该不是跟上次一样逛着逛着就闲逛过来了吧……”
“呵呵呵呵呵……”
少女干笑几声,刚想开口义正言辞的替自己辩解,却不料头顶一阵风声凛冽,还不待她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身子便被一股大力抛了出去,就着满地的尘土连滚好几圈才停下。
傅喜疼的龇牙咧嘴,心里纳闷这厮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把自个当球使,抬头的瞬间,却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
四肢扭曲的尸体从高空摔裂在地,殷红色的血液随着那惨白的脑浆流淌在身下那条白衫之上,而这条白衫……
是她亲手送给她的亲生哥哥,傅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