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爱卿熄了灯坐在窗前。屋外月色朗朗,夜风徐徐。沧桑繁茂的老榕树在月光下泛着银色光芒,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黑黑的诡异的影子。
爱卿手上拿着一张纸条,几番卷起又打开。歪脖瘫坐在爱卿肩头,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
“他食言了。都半个月了,没来看过我,也没给我递过消息。为什么?”
歪脖自然无法回答她,只是反射性的歪着脖子瞧她。
“你除了会歪着脖子盯着我看,偷懒不给我送信以外,真是什么都干不了。”这次张珩不但没来看她,连歪脖也拒绝给她送信,这让爱卿更加担心又难过。
“我要和他绝交。这样任性的孩子,我才不要跟他做朋友。”爱卿不知是气还是难过,眼泪慢慢涌了出来,其实内心深处她总相信着这个孩子不会骗她,他没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她很想像过去一样骂他几句,再听听他的解释,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既然已经选择站在国师这边,就万万不能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爱卿摊开纸条给歪脖瞧,“这封信非常重要,务必要送到张珩手上。”说完,将信放到歪脖爪子上的信筒里,然后伸手摸摸歪脖的头,柔软的羽毛让她倍感心酸。
“一直以来谢谢你。不过这次送信后你不要再回来了,去吧!”
肩膀上的歪脖突然发出一声清啸,啸声响彻夜空。爱卿心惊,歪脖一跃而起,如箭一般飞出窗外,冲向深沉的夜空,与银月擦身而过。
爱卿茫然的望着歪脖消失的方向,一夜无眠。
刚过七月,天气炎热。
沐林园门口的两个守卫顶着毒日头一动不动的站着。不管再热再难受,也不敢偷懒抱怨,因为他们明白自己的主人不好惹。
“换班的人怎么还不来。”
“别说话了。这个时辰大人应该在园子里乘凉。”
两个侍卫正等的心焦,忽听有脚步声传来,心下一喜,齐齐转头一瞧,又立马失望的拉下脸来。没等来换班的,到把麻烦等来了。
爱卿见两个侍卫面色不善,给一旁抱着二胡的慧珍递了个眼色。然后对那两个侍卫说:“两位大哥实在辛苦。我这里有冰镇过的酸梅汁,若不嫌弃便拿去解渴吧。”说完,将水袋递给了其中一个长得白净瘦小的侍卫。那侍卫刚想伸手接过,对面的侍卫急忙伸手阻拦,“多谢姑娘好意。但不知二位是何人,来沐林园所为何事?”
爱卿行礼,“小女爱卿,她是慧珍嬷嬷。今日有事来求见国师大人。”
长相白净的守卫进去通传,不消片刻便出来道:“国师有命。今日谁也不见。姑娘请回吧。”
这在爱卿的预料之中。“麻烦您转告大人,小女来献新曲一支,帮大人解暑消愁。”
传话的侍卫有些不乐意,可看看爱卿手里的酸梅汁还是进去通传了。这次他在里面待的久了一点,可出来后还是那句话:国师有命,今日谁也不见。
爱卿与慧珍对视一眼,然后微笑着对侍卫说:“小女知晓了。多谢。”
两个侍卫见小姑娘后退几步似要离开,刚松了口气。却见她身边的嬷嬷将一块粉色缎子铺在地上,小姑娘手抱二胡席地而坐,神情淡然地拉起曲子来。
“谁允许你在这儿弹曲的!赶紧离开!”侍卫怒喝着上前要将爱卿赶走。慧珍张开双臂阻拦:“两位官人。爱卿姑娘可是大人后院里的人。你们不能上来动手动脚。”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冷声道:“那请姑娘速速离开。不要让我们为难!”
慧珍低头行礼,“姑娘今日这般行,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两位通融通融。”
“大人已经说过,今日不见任何人!如果怪罪下来谁都担当不起。赶紧离开,否则别怪属下不客气!”
爱卿抬头微微一笑,“大人说了不见,可未说不听。”
慧珍接着说:“对。他日若我家姑娘博得大人欢心,必少不了两位的好处。即使大人怪罪下来,也是我们执意如此,与二位无关。”说完掏出银子塞到两个侍卫手中。
两个侍卫见有银子拿,彼此耳语一番,“那......出了事儿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们!”
没了侍卫的阻挠,爱卿安心闭上眼睛,轻抚二胡冰凉的琴弦。感受着空气中的热浪和耳边的鸟语蝉鸣,心随意动。二胡低婉悠扬的音色在一呼一吸之间渗透进每一个听音人的心田。
沐林园内,一棵粗壮繁茂的老槐树下,国师正斜靠在榻上乘凉。
暗铮安静的站在他身后,只眼睛时不时撇过去,神色好像有些不满。
作为一名合格的贴身侍卫,暗铮一直对自己的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忠心耿耿,颇得国师欢心。所谓性格使然,他对自己要求高,对周围的人和事也十分挑剔。比如穿着,他觉得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越是要穿着得体。可国师偏偏不是个在穿着上讲究的人。此时,他只披了件布满褶皱的深蓝色长衫,长发随意披散开,一卷书扣在头上,前襟敞开着,露出刚硬有力的锁骨和泛着诱人光泽的古铜色皮肤。
您能把衣服好好系上吗?能把头发好好束上吗?您能好好躺着睡午觉吗?暗铮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的慌,可作为一名忠心又聪明的侍卫,他明白有些话想归想但是绝对不能说出口。
忽然有二胡的声音传来,正在午睡的国师移开书卷,冷冷的看向暗铮。
暗铮一惊,急忙道:“属下这就去看看何人如此大胆......”
“不必。”国师翻了个身,“我知道是谁。”
暗铮郁闷的咽了口吐沫。大人,您知道刚才还那样瞅我干嘛?
国师沉默良久。暗铮以为他又睡着了,可没过一会国师又突然起身向正门缓缓走去。
国师最后止步在离正门还有几步远的花丛旁。面前一墙之隔,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墙根种满了火红艳丽的龙船花。二胡的声音清晰哀婉。
暗铮是一介武夫,略同文墨但对音律一窍不通。可即便如此,墙外传来的二胡曲子,仍让他听得心情哀伤,鼻子发酸,忍不住问道:“《草芥》不是一首下属负荆请罪的曲子吗?怎么听起来与以往极为不同。”
国师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用手轻轻拨弄着娇嫩的龙船花瓣,眼睛望着虚空。
曲子行至高潮,曲中人一步一叩首,一步一心伤。国仇家恨,无可奈何,悔恨终生。悔过是血是泪乃至性命都无法换来的信仰。
火红的龙船花同深绿的藤蔓碰撞,柔和成深沉诡异的色彩。曲子骤停,余音冷冽。绿色藤蔓纷纷发黄落下,大片大片的龙船花迅速枯萎凋零,冷风过,绿叶红花散尽,只留下一片凄凉。
国师心惊,闭上眼睛,猛地扯下几朵龙船花。
爱卿改编后的《草芥》里没有原谅,没有拯救,只有曲中人绵绵不尽的懊悔。
一曲终。爱卿放下二胡望着大门深深的叹了口气。慧珍上前轻拍她肩膀:“没关系。至少他没有赶你走。”
爱卿点头。是啊,你没有接受我的人,却听了我的歌,这局我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