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小径两旁的花花草草都染上一层金霜。
爱卿同慧珍快步走在鹅卵石小径上。慧珍时不时低声嘱咐她几句:
“眼睛不要四处乱瞧,坐姿要端庄。还有,酒水决不能忘记添。”
爱卿不住的点头,“珍姨,这些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本来我还不紧张,被你这样一唠叨反而紧张起来了。”
“奴婢也是为你好。过了这关,咱们往后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放心,《春游》是我最早学会的曲子。不敢保证弹的有多好,至少不会让大人丢脸。”
国师今日来别院小住。懿王摆了个接风宴,爱卿奉命前去弹琴助兴。
穿过一个长长的回廊,廊下一池碧水,尽头是灰墙黑瓦的拱门,门上石刻三个大字:君临苑。
走进门内,只见绿影茵茵,花团点点。中央的空地上摆了几张食案,只有几名丫鬟安静的穿梭其中,显然爱卿是第一个来的。
“会不会来的太早了些?”爱卿问。
“嘘——!”慧珍盯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爱卿虽然很反感这种压抑的充满规矩的生活,但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提起嘴角,闭上嘴做个安静的淑女。
“申姑娘,这边请。”身后传来侍女的说话声。爱卿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申掌柜,心中五味交杂。
申掌柜微微一笑:“爱卿姑娘好久不见。”
爱卿很想开口也回一句好久不见,可最终她只是点头示好,便同慧珍去找自己的座位去了。当日她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将装有五十两银子的钱袋放到自己手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爱卿说不清自己对她是何感觉。不到恨,可也绝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懿王,王妃,国师到——”
爱卿按照慧珍教导的跪下,一想到要再见到国师,心便不由得狂跳起来。
“本王知道你不喜热闹,就命人在这儿设个家宴,算是为你接风。”懿王声音爽朗,似心情不错。
“王爷费心了。”
头上传来熟悉的暗哑嗓音,爱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都起吧!”
爱卿谢恩起身,见国师一身月白色长衫,更显古铜色的皮肤性感深邃。不,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然后按照规矩坐好。
左手右脚,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先曲右腿,再曲左腿,很好很好,安全坐下了。
爱卿像个木偶似得,动作僵硬的伸出两手,抓起酒壶,将国师面前的酒杯斟满,再将酒壶放好。“咔咔咔”爱卿完全忽视关节发出的类似齿轮的响声,只木着脸,死死盯着国师的酒杯,只要一空,立马满上。
“呵呵。”王妃掩嘴轻笑,“爱卿这是怎么了?一脸严肃,像个木偶似得。”王妃说完,坐爱卿对面的申掌柜也跟着笑了起来。王爷打趣道:“白衣,她这是被你吓到了。”
不要看我,都不要看我!讨论我做什么!爱卿一边在心中呐喊一边慢慢侧头看向国师,见他果然正盯着自己,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很恐怖吗?”国师突然问。
“不恐怖!”爱卿急忙大声回答。惹得王妃他们又是一笑。爱卿正暗暗叫苦,国师这时举杯说道:“王爷双喜临门,下官未能赶去道贺,实在失礼,还望见谅。”
“算不得喜。晨儿入宫多年,早就该为皇上诞下龙嗣。至于林轩,身为将军,为国出生入死是他的本分。”
“臣妾的弟弟妹妹都是有福的。”王妃说的一脸感触。
爱卿心想,懿王的小舅子小姨子像是为他添了不少光。相较于他,国师这边的猖狂劲儿消了不少。那自己是不是也能好过一些?
“知道你向来不喜奢靡,遂也没安排什么歌舞。只让申姑娘来弹奏一曲助助兴。”
爱卿心想:原来今日弹琴的只有自己和申掌柜。接风宴办的如此简单。不知懿王是真有意迎合国师的喜好,还是故意以此表达内心的不满。
申掌柜起身走到中央摆设的琴案后跪坐好,“奴家献《春游》一曲,助大人酒兴。”
爱卿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可能!申掌柜弹的也是《春游》?爱卿惊慌的伸出手拽拽慧珍的袖子。慧珍反握住她的手,似要给她一丝鼓励,可她的手心里也全是汗。弓在弦上,临时想换曲子已经不可能。如今只能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考虑对策。
《春游》是《里茶曲》的序曲。主要是讲述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时间是春天,地点在湖边,曲中二人在春游途中偶遇,一见钟情。整首曲子以热情,浪漫,欢快为基调,旋律简单,让人耳熟能详。可越是简单的曲子越难改编。
如果弹一首和申掌柜一模一样的《春游》,国师即使不会当场掐死她,过后也不会让她好过。可是如果真要改编,曲子的情感中心应该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申掌柜的《春游》已接近尾声。爱卿回忆着《里茶曲》中纷杂纠葛的情感,却无法从中抽出最适合改编的一种来。金声清澈的嗓音在脑中回响,没想到危急时刻他的一句玩笑话救了自己。金声,真的很想问你,相思虽苦,但你可曾后悔与她相遇呢?
一曲毕。国师道:“申姑娘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赏。”
“谢大人。”
爱卿实在想不出方法来,打算主动向国师提议更换曲目。当她侧目,看到国师淡然近乎温柔的侧脸时,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相思不是苦的,难道是甜的?”
金声清澈的嗓音在脑中回响,没想到危急时刻他的一句玩笑话救了自己。金声,真的很想问你,相思虽苦,但你可曾后悔与她相遇呢?
国师看向爱卿:“你也上去为王爷王妃弹奏一曲。”
“是。”
爱卿跪坐琴前,手抚琴上,“奴婢献曲《春游》......”
王爷闻言一愣,随即大笑:“哦?你也弹《春游》?好!本王倒要看看你与申姑娘谁更胜一筹。”
琴声叮咚。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故事,却带着莫名的忧伤,丝丝缕缕,让人怀抱沉重可又不舍放下。纵使当初相见好,可若不能长相厮守又有何用?已知离别后,最伤人心的莫过于初见,若心头刺一般,越刺越深,但终究不愿拔去。
爱卿低着头并不知道她的曲子让懿王眉头深锁,王妃泪光闪烁,申掌柜神色凄然,国师的酒杯停在半空,慧珍深深的松了口气。
曲子行至高潮,每一根弦都已最刚好的力道划过指尖。爱卿心满意足,至少自己又安然躲过一劫。
突然,一根琴弦不受控制的强跳一下,“铮——!”琴弦断开,周围人被撕裂的琴音吓了一跳。爱卿愣愣的抬起头,见周围人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弦断如命断。爱卿你好大的胆子!”王妃沉声怒喝。
“不,不是我。”爱卿突然记起慧珍的话:“大东国人最是迷信,弦断则命断,临走前务必检查好琴弦有无问题。”她很听话的检查了,琴弦没有问题,而且刚才琴弦的波动分明是有外力将它弄断的,她急忙解释,“不是我!琴弦不是我弄断的!”
懿王大怒,“还敢狡辩!来人,将她拖下去仗杀,敬琴神!”
爱卿耳中轰鸣,心跳如雷。不,我不能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去死!她对着国师大喊:“大人!奴婢冤枉!琴弦不是奴婢弄断的!奴婢冤枉啊!”
两个高大的侍卫上前控制住爱卿的双手,将她向后拖去。
国师狡黠的眸子里波光流转,他举起酒杯对王爷道:“是在下管教不严,坏了王爷雅兴,自罚三杯。”
“罢了罢了!赶紧拖下去!”王爷厌恶的摆摆手。
爱卿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除了慧珍一脸绝望的看着自己以外,所有的人好像都巴望着她快点被打死。为什么!是谁打断了琴弦!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为何非要她死。爱卿被脱离琴前,琴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迹,她绝望的连自己的手受伤了都不知道。
爱卿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恐惧渐渐蔓延至全身。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独自奔跑在漫长的楼梯上,身后传来杀手们轻快的脚步声,她已经是第几次躲过他们的追杀了?这次还能再躲过吗?没办法,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多到与之有关的任何人都想找到她将她灭口。
重生后平淡又快乐的童年生活,让她忘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这世上没有无理由的爱,也没有无理由的伤害。
“呵呵呵...哈哈哈......”侍卫见爱卿突然大笑起来,一时愣住。“是啊,我知道你们太多的秘密了。王爷的秘密,国师的秘密.....”爱卿越说越大声,“来啊!来杀我啊!你们每个人的秘密,藏音阁的秘密,别院的秘密,我都知道!来杀我啊!”
在场所有人都像触了电一般盯向爱卿。懿王一愣,怒挥衣袖,“还愣着干什么!拖出去,就地处死!”
“慢着!”国师这时才喝完自罚的三杯酒,“暗铮,你带她去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懿王闻言怒喝:“白衣,她今日不但犯了忌讳,还口出狂言。你不杀她!是何用意!”
“王爷,在下的人是杀是留,还容不得他人说话。”
“你!”王爷气极,一甩袖带着王妃提前离席,申掌柜也跟着离开。
慧珍见王爷他们已离开,急忙冲上前抱住了瘫坐在那儿的爱卿,爱卿则还陷在前世种种回忆里,没有逃出来。直到暗铮上前拽起她,“姑娘随属下去领罚吧。”
爱卿终于缓过神来,临走时她回头对慧珍微笑,又看向国师,国师也恰巧回头看她,“想杀我的人是你吗?”爱卿心中在问,国师如墨的瞳仁像是在反诘:“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