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陈建民今天打扮得十分正规，西装革履。
高华帮他系好领带，边帮他用梳子把头梳理整齐边埋怨道：“看看你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就像个鸡窝！胡子有多长时间没剃啦，好像刚从山上下来的。”
陈建民笑笑说：“平时忙嘛，没时间整理这些东西。”
高华说：“工作再忙，也要注意外表礼节，这可不是小事情，这是对别人的尊重。”
陈建民说：“我以为我打扮是专门给别的那女人看的呢。”
高华瞪了他一眼，说：“你敢！不相信你就试试看。”
陈建民说：“家有悍妇，就有怂人，你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哪！”
高话说：“什么？你叫我悍妇？我有那么凶吗？我看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陈建民说：“不敢，你那么温柔，我怎么敢叫你悍妇？是你自己听错了。”
高华忍俊不住，终于笑了。
今天是分厂的落成典礼，当地的政府官员、宋局长和日本投资方的代表都要来参加这个隆重盛典。陈建民作为中方的投资代表要在会上发言，他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在一片掌声中，陈建民走上了发言席。
“尊敬的朱镇长、宋局长、小泽先生，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我们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的分厂落成典礼，在此我代表我们投资方向日夜坚守在建筑工地的驻守人员表示崇高的敬意！为了确保工程质量，他们日以继夜的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他们就是郝东部长和分厂的厂长周世吉，让我们对他们这种敬业精神表示感谢，谢谢你们！”
掌声中，郝东和周世吉站了起来，朝大家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陈建民继续说：“今年是我们这个公司成立的第五个年头，在过去的四年里，我们为这个公司付出了很多心血，在中日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公司已经成为管理上日臻成熟的企业。我们培养了许多优秀的骨干，他们靠自己的努力，逐渐成为企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是我们企业的骄傲，我们为有他们而感到自豪！……”
陈建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公司在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关心下，在上级部门和日本投资方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还有，我们更不能忘记我们的朋友，他们曾经对我们的无私帮助，使得我们公司……”说到这里，他突然看见台下有一个人正向他走来，那是他非常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走下台来，朝他跑了过去。
“孙大哥，真的是你吗？”他伸出手去，想跟孙天英握一下。
孙天英并没有伸手，他问道：“建民，怎么隆重的落成典礼，你怎么不通知我参加呢？”
陈建民低声说：“孙大哥，请等一会儿再向你解释。”他转过身去，面向大家大声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贵客就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朋友，在公司成立初期，就是他帮了我们公司的大忙。现在我们把他请上主席台好不好？”
台下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陈建民硬是把孙天英拉上了主席台。
“现在我们请技术咨询公司的孙总给我们讲话。”
孙天英无奈之下只好走到话筒前，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和你们陈总的关系，我们两个从街道厂装配电表开始就认识了，到现在已经有将近十年时间。在这十年中，我俩经过了风风雨雨的考验，更加深了我俩之间的友情。我是个搞技术工作的，我开了一家咨询公司，四年多前你们这家公司就是在我的精心策划下成为一个合资公司的，你们可能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你们公司还欠我十五万咨询费。是的，你们陈总是有几次让我把咨询费取走，可我一直没有取，甚至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珍惜我们之间的友情，友谊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我要让他觉得是他欠了我的。可是我的这位朋友，他做出了一点成绩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就居功自傲起来，根本不把他的朋友放在眼里！”
陈建民听了他的话，感到非常内疚，低下了头，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在流眼泪。
孙天英说：“今天我不是来教训他的，也不是来要回那笔钱的，我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挽回我们的友情。不错，那一天我是骂了他，我把他骂的狗血淋头，我的心里痛快极了。骂完以后我就等着，如果他不再理我了，那么我俩之间的友谊就走到头了。后来他给我来过电话，当时我正在气头上，就没有搭理他，我把他先晾起来，你要我搭理你可没这么容易，你把自己当成了天之骄子了，了不起了是不是？我心里想，小子，你给我记住了，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在成绩面前不能骄傲，你的前面还有很多坎，还有高人，路没那么好走，要是没有领导扶持，没有众人帮助，你能一帆风顺走到今天吗？我知道你跟我憋气，从此以后你就没给我再打过电话，你的这口气憋的时间也够长的，一下子憋了七个月，就连你们分厂的落成典礼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给我发请帖。你不请我，好呀，我不请自来，他能把我咋样？”
陈建民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这一辈子很幸运，遇到了我非常知己的朋友，他们曾经无数次的帮助过我，在我事业成功的背后，是他们两个人默默地、至始至终给我一种强有力的支撑，没有他们两个人，我肯定走不到今天。这两个人就是我的孙大哥孙天英和我的还弟弟周世吉。孙大哥，您批评的对，是我不好，我居功自傲，我把我们之间的友情当成了一种资本，我太自私了，我没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还有周世吉，你一次又一次的帮我挡风雨、挡子弹，可我把你当棋子，用完了就扔了。今天，是你俩用事实教育了我，使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友谊，你们两个人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今天我认识到是我错了，对不起，孙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孙天英也含着热泪，一言不发，走上前来，一把抱住陈建民，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这时，周世吉赶紧走上台去，抱住他们两个人，三个人在台上紧紧相拥。
台上台下的人都被这个场景感动，大家都鼓起掌来。
孙天英说：“我给陈建民准备了一首小诗，陈建民一直要我给他写一首诗，其实这首诗我早就写好了，今天借此机会把它拿出来，送给他。”
台下有人喊道：“先朗诵一下，给我们听听！”
孙天英说：“其实我不太会写诗，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背我国的古诗词，对古诗词情有独钟，所以特意填写了一首菩萨蛮，名字叫‘少时离家壮年归’。”
他清了清嗓门，展开纸念道：
“少时离家壮年归，
蹉跎人生岁月催。
黄鹂报春晓，
风雨不觉老。
不畏创业苦，
共筑富裕路。
挚友共提携，
难忘初衷情。”
台下有人说：“很明显嘛，写的就是我们知青。”
孙天英说：“陈总只是个代表，他代表了千千万万个返城知青走的创业之路，这条道路走得不容易啊！我是他走过这条道路的亲历者，清楚地看着他摇摇摆摆的走着，他战胜了困难，他成功了！”
台下又响起了掌声，久经不息。
典礼结束后，陈建民带着当地的政府官员、日方代表参观了新厂的厂房、设备，并向他们一一作了介绍。
小泽把陈建民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他：“陈总经理，不是说好的，会议结束以后，与会的每个人发一份精美纪念品，这一次来了这么多贵宾，不发纪念品我们公司会没面子的。”
陈建民笑了笑，说：“我们商量过了，这次的庆典活动就不发了。”
小泽说：“可这是董事会定下来的呀。”
陈建民说：“当时是定下来的。可是我们经过商量，为了节约，就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开资。”
小泽说：“这么小的一笔开销你都舍不得，这不行，你这样做是违背董事会的决议的！”
陈建民说：“我知道这是董事会的决议，可是节约不必要的开支是董事会订的章程啊，这谁都不能违反吧？”
小泽说：“你违背董事会的决议，我要到浩部董事长那里去告你！”
陈建民说：“如果为区区一点小事告我，那么你就去告吧。”
小泽说：“这怎么是小事情？违背决议可是个大事！”
他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把宋先仁给吸引过来了。他在一边先听了一会，接着他分开人群，来到他俩跟前。
小泽见到宋先仁，抢着说：“副董事长，陈总经理没有把纪念品发给大家，他没有执行董事会的决议！”
宋先仁对他说：“小泽先生，这件事情事先我已经知道了，是我批准他这样做的。”
小泽问：“为什么？”
宋先仁说：“道理很简单，中国是个厉行节约的国家，而且厉行节约也符合我们董事会的章程，节约是对我们投资双方是个双赢的做法。你回去告诉浩部董事长，这次他没有来参加庆典活动，我很遗憾，请代我向他问好。这件事有机会我会当面向他解释的。”
小泽无言以对。但他的心里很不服气，当夜就坐飞机回日本了。
宋先仁批评陈建民说：“你是怎么搞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私自做出决定！”
陈建民说：“我也想不到他们日本人会这么较劲，跟我卯上了。”
宋先仁说：“哼，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呢！这次浩部先生为什么自己没有来，而让小泽来呢？”
陈建民一惊，问道：“难道是日本方面又发生了什么问题？”
宋先仁说：“是的，日本的这个企业是由日本的两大家族控制的。这几年，小泽家族逐渐占了上风，他们要求重新改组董事会，撤掉了一郎的董事长职务，由浩部接替他当了董事长，可一郎家族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决定要跟浩部他们斗下去，这里面热闹着呢。”
陈建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小泽这么嚣张？”
宋先仁说：“你以后要当心点，这个人不像健熊，不好弄，不知你注意过没有，他已经瞄准你的总经理位置，千方百计找你茬呢。”
陈建民说：“我才不怕他呢，有本事就来试一试，东北有句俗话，叫做‘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一溜不就清楚啦！”
宋先仁说：“你的口气也不要太大，总经理是个关键职位，是掌握实权的，这不是你们几个交朋友这么简单，失去了这个位置，公司就失去了主动权，千万大意不得，我可告诉你，你不能再犯错误，哪怕是做错一点细微的事都不行，一定要保住这个职位，听明白了吗？”
陈建民说：“请局长放心，您的话我一定谨记在心。”他心里想，怎么走到哪里都有像郭卫海这样的人物，不靠真本事吃饭，专门搞权术、搞小动作。我以后要处处小心行事，这种人不得不防啊。
当晚，宋先仁给小林纯一郎打了长途电话，把这里的事情跟他说了。
一郎在电话里说：“宋先生，你放心吧，陈建民做的没错，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是副董事长，我会全力保护他的。”
“那我就替他谢谢你了。”
“不用谢。”
宋先仁知道，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现在一郎实际上已经被架空，没有实权。但他知道，这几年一郎和陈建民之间关系一直不错，他一定会以他副董事长的身份据理力争、竭尽全力来维护陈建民的。
果然没多久，小泽坐飞机来到上海，他这次是来接替小林健熊担任副总经理的。小泽对陈建民说：“你真的很幸运，连一郎副董事长都在为你求情。”
陈建民说：“那是在你们日本，如果在我们的国家，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分厂开工以后，小泽便去了分厂。没多久，周世吉打来电话，说他这个厂长没法再干下去了。
陈建民问道：“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周世吉在电话那头说：“小泽一来，就把我的指挥权夺了过去，干啥都得听他的，我这个厂长这一下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啦，我还赖在这儿干啥呢？”
陈建民说：“世吉，你听我说，你一定要耐着性子慢慢来，不要急，只要他不是瞎指挥，就让他去指挥好了，你也要满足他的虚荣心嘛。不过你一定要在一旁监督好，千万别让他瞎来，有什么情况，你再打电话给我。”
周世吉说：“那你要我这个厂长干啥呀？今后这厂里的工作我怎么指挥？”
陈建民说：“世吉，你听我解释，分厂开工以后，小泽向我主动提出要到分厂去的，我当时想，让他下去锻炼锻炼也好，他喜欢显摆就让他显摆好了，你就听我的，以后他会碰钉子的，只要他吃到苦头，他肯定会知难而退的。”
周世吉说：“好吧，这次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听你一回，放他一马吧。”
放下电话，陈建民心想，这个小泽确实是个麻烦，得想个办法把他身上的傲气打掉，让他变得心服口服，否则周世吉这个分厂的厂长当的也太憋屈了。
转眼到了夏季。一天夜里，狂风大作，一会儿工夫，电闪雷鸣，
大雨倾盘而下。
小泽正在厂里值班，他最怕打雷了，听见雷鸣声，吓得把头钻进了被窝里。
值班的工人进来报告说：“副总经理，外面的雨水太大了，下水道都堵死了，水已经漫到膝盖深了，眼看就要进棉花仓库，怎么办？”
小泽头也不抬，说：“快，打电话叫周世吉来。让他想想办法！”
值班工人没办法，嘴里嘟嘟嚷嚷地说：“下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让人家从大老远赶来，这不是闹着玩的……”边说边拨通了周世吉家的电话。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厂门口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两道强烈的光柱射了过来。门卫赶紧把大门打开，汽车直接驶进厂内，周世吉从车里下来。
他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值班工人说：“水快进到棉花仓库了，情况十分危急。”
周世吉又问：“厂里还有多少沙袋？”
“基本上没了，我已经全部都用上了。”
周世吉说：“走，我们去把厂里的建筑图找出来，看看仓库附近的几个窨井的具体位置都在什么地方。”
值班工人说：“周厂长，不用找了，我知道个大概位置，让我光着脚丫子到水里淌倘看，或许能找到呢。”
周世吉点点头，说：“靠近仓库的几个我晓得位置，让我先试试看。”他不由分说，把鞋子脱了，卷起裤腿，一下子倘到水里。
值班工人也学着他的样子，把鞋脱了，跳到水里，跟着他一路淌了过去。一会儿，值班工人说：“周厂长，我找到一个，就在我脚下！”
周世吉随着他的叫声走过去，用铁棒撬开窨井盖，顿时，雨水顺着窨井“哗哗”地流了下去。
周世吉说：“好，再继续找，就在你前面不远处，应该还有一个。”
“找到了，这里还有一个。”
周世吉又撬开了第二个窨井盖，这下水流得更快了，不一会儿，已经可以看见自己的脚踝了，他高兴地说：“小李，你赶紧把窨井周围的垃圾和淤泥清理掉，我再去找，我要把全厂所有的窨井盖都打开，这样水就流得更快，不会积水了。”
他俩在雨中干了半宿，终于把厂里所有的窨井盖都打开了，雨水很快流了下去，露出了地面。
雨停了，雷鸣声也渐渐远去。小泽从值班室里出来，撑了一把雨伞，走到棉花仓库跟前。就在这时，一个闪电过来，他吓得大叫一声，差点瘫倒在地上。闪电过后，他哆哆嗦嗦爬起身来，看见有两个人，浑身湿淋淋的站在他的面前。
“周厂长。”他低声叫了周世吉一声。
周世吉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安慰他说：“好了，现在没事了，棉花仓库保住了，大家都请回去吧！”
小泽低声说：“是，周厂长，这一次都亏了您，下这么大雨把您叫来，真是不好意思，小泽在这里向您致歉。”
周世吉说：“小泽副总，这点小事不值一提，请您别挂在心上。”
一个星期以后，小泽离开了分厂，他原本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管理才能，没曾想一场暴风雨把他给打蔫了。他向陈建民提出把分厂的管理权交回给周世吉，让他回公司上班的请求，陈建民同意了。
小泽回公司上班了，周世吉重新拿起了分厂的管理权，他发誓一定要把分厂管理的有条有理，绝不让别人看他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