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在上海近郊的一片农田上，一座崭新的现代化的厂房矗立在人们的眼前。这里的生产流水线可以生产几十种棉制和纸制产品，从原材料进去直到产品包装，全部实现自动化生产。
几天以后新公司就要举行开工典礼了，这些日子确实把陈建民忙得不轻。原来跟小工厂挂钩的协作单位他都要去一一走访，一方面是跟人家告别，另一方面还要感谢人家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以来，小工厂就是靠这些大厂才生存下来的。
他来到红卫电器厂，直奔魏厂长的办公室。
一进门，他就喊道：“魏厂长，噢。唐科长也在呀，我来看你们了。”
魏厂长见到陈建民非常高兴，亲自给他倒茶，等他坐下后，问道：“陈大厂长，新公司的筹建工作进行的咋样啦？”
陈建民说：“建成了，已经通过了竣工验收，前几天在日方的技术人员指导下进行了试生产，各项指标都达到要求，就等着正式投产呢。”
魏厂长说：“这些日子你辛苦了，人都晒黑了，老唐，你看他人好像瘦了一圈。”
唐科长说：“工地上的活我知道，非常辛苦。”
魏厂长问道：“陈厂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陈建民说：“新公司上马了，以后就卯足劲干呗。”
魏厂长说：“还是年轻人好哇，有干劲，又有智慧，我厂就缺少你这样的人才。这几年我们电器行业不景气，已经不能跟从前比啰，这些日子我也在动脑筋，想转转行，搞点新鲜的东西，可惜呀，就缺少你这样的人帮我出点子啊！”
陈建民说：“魏厂长，您不必着急，我有个朋友，是专门搞市场调研和技术咨询的，我可以让他过来给你们出出主意。”
魏厂长说：“这件事谈何容易啊，你们船小好调头，又赶上改革开放的好势头，可我们是国营企业，脑袋里都是计划经济的那一套，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真要改过来并不容易啊！”
陈建民从挎包里拿出一份请帖，双手递给魏厂长，说：“我今天来是来送请帖的，感谢这些年来贵厂对我们小工厂的大力支持，请您们届时务必参加我公司的开工典礼。”
魏厂长双手接过请帖，说：“了不起，真了不起啊，谁曾想到一个街道小厂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陈厂长，你今天能来看我，我非常高兴，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去拜访你们公司的。”
日子过得真快，一大早，公司的广场上到处插满了彩旗、挂上了横幅，就像过盛大节日一样热闹。陈建民和孙天英两个人满脸笑容，站在公司门口迎接着各路贵宾。一辆辆轿车在公司大门口停了下来，打过招呼以后就直奔公司内的停车场地。礼仪小姐把客人们纷纷迎进会议室，安排他们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陈建民满怀喜悦，因为今天喜事连连，除了公司的开工典礼以外，还要同时举行周世吉和倪红霞的结婚仪式。
主席台已经布置好了。在主席台的上方拉着“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开工典礼暨倪红霞、周世吉婚庆大典”的黄底红字的横幅，主席台上放着十几盆鲜花。陈建民和孙天英早早来到会场，他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胸口还别着一朵红花。
陈建民看看人群，问站在身边的孙天英说：“镇里的黄镇长和赵书记都已经在主席台入座了，贵宾们也都来得差不多了，宋局长和白书记正在路上，马上就到，现在就等日本人了，真急死人，他们坐的是几点的飞机？”
孙天英抬腕看看表，说：“已经下了飞机，现在正在路上，应该就快到了。”
陈建民说：“不是说，日本人办事情一向都准时吗？怎么今天这么拖拉？”
孙天英笑了，说：“沉住气，不要着急，时间还早呢，主要是你自己心里太着急了。”
陈建民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不觉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区集管局局长宋先仁和局党委书记白纪年来到了会场，远远地就跟镇领导打招呼。陈建民和倪红霞赶紧迎上前去，和他们握手。
宋先仁说：“祝贺你们的公司成立！还要祝贺你呀，小倪！”
白纪年说：“新娘子今天真漂亮！老宋，听说他们的证婚人是你？”
宋先仁“哈哈”笑了起来，说：“他们非要我当这个证婚人，我怎好推辞呢？”
白纪年说：“做这么漂亮的新娘子的证婚人，我真是羡慕死了！”
宋先仁说：“要不，老白，这个证婚人你来当？”
白纪年说：“哎，这怎么行呢？我不跟你抢这个证婚人，还是你来吧！”
倪红霞拿来两朵红花，递给宋先仁和白纪年，让他们别在自己的胸前，并让他们在主席台上入座。
他们正在说笑，孙天英眼尖，推了推陈建民说：“你看，他们来了！”
日方的企业代表小林纯一郎和他的儿子小林健熊步入会场，陪同他们的还有陈建胜。陈建胜今天的任务就是当好双方的翻译，所以，他今天的穿着也格外体面，除了西装革履，还特意打了领结。
等到全体代表和贵宾全部入座后，陈建民宣布庆典大会开始。他站在话筒前，说：“今天是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的开工庆典，同时又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共同见证倪红霞和周世吉喜结良缘的好日子。我们能取得今天的成绩，离不开上级领导的支持，他们充分的相信我们，为我们新的项目贷款提供了担保，使得我们这个项目能够顺利落实。过去，我们从一个只会为别人加工零部件的里弄加工厂，终于走到了自己生产产品、自己掌握命运、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的一步了！这双喜临门的日子，来的十分艰难，又十分不易！这更让我们想起了我们的前辈黄阿姨她们，是她们的艰苦创业，才有了我们今天坚实的基础，她们的精神是我们的宝贵财富。同时，我还要感谢我们的员工们，你们中间有许多人跟我一样，从农村插队到返城，没有顶替父母到国营企业的机会，只能进里弄加工厂。你们从八毛钱一天的工资干起，不离不弃地一直跟着我们干到今天，是因为你们相信我，相信我会把你们带上一条摆脱困境、走上富裕的道路，你们同样是我们公司宝贵的财富……”
说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激动地鼓起掌来。还有人喝道：“好样的，厂长，我们相信你！”
陈建民的眼里含着泪水。他在讲话的时候，小林纯一郎不断地向陈建胜询问着什么，频频点着头，嘴里不断地说“要西要西”。
轮到小林纯一郎发言，只见他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了的发言稿，用日语“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陈建胜负责帮他翻译。
他说：“我在日本的时候，有点担心工期不能按期完工，可当我接到陈厂长的国际长途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短短的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你们的厂房建筑质量完全达到预期的标准，你们创造了奇迹！这就预示着将来我们双方的合作是真诚的、平等的、富有建设性的。所以，我们引进了日本国内目前为止最先进的设备。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日中投资双方的共同努力下，会再次创造奇迹的。”说到这里，他看了坐在身旁的倪红霞一眼，接着说，“我在日本听说倪姑娘要结婚了，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因为这么漂亮的姑娘要嫁人了，嫁的人又不是我的儿子健熊，所以我的心里就不高兴。健熊这小子太没有福气了！”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满堂哄然大笑起来，他自己也笑了。他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一样东西，用中文说：“这是我家族的传家宝，本来是打算留给健熊的，现在我把它作为结婚的礼物送给倪姑娘。”他掀开外面的一层包裹布，把里面的东西抖开，原来是一件金黄色的和服，和服上面是彩色锦绣，绣着翠绿的樱树和粉红色的樱花。他把和服重新叠好，双手捧起，弯着腰说，“倪姑娘，请收下！”
倪红霞也站起身来，又不敢伸手去接，嘴里说：“一郎先生，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一郎见倪红霞不肯收下，依然弯着腰，嘴里坚持说：“倪姑娘，请收下。”
倪红霞无奈地望了望宋局长，见宋先仁朝着她点了点头，这才收了下来。
底下坐着的人都鼓起掌来。有人喊道：“新娘子，新娘子！”所有的人都开始跟着喊：“新娘子，新娘子……”把倪红霞的一张脸羞得通红。
宋先仁站起身来，凑近话筒，说：“大家安静一下，接下来举行结婚典礼，有请司仪！”
这时，有几个工人在陈建民的指挥下，迅速地把台上的桌椅清理掉，腾出一片空地来。司仪是一个车间主任，叫郝东，也是一个曾经上山下乡的知青。他走到话筒前，先清了清嗓子，试了试音量，引起了台下一片哄笑声。
郝东说：“今天你们高兴，我也高兴，因为我们公司的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大家讲，是不是啊？”
台下的工人大声喊着：“是！”
郝东说：“结婚仪式正式开始，请新郎、新娘上台！”
只见周世吉和倪红霞穿上新衣，胸前各自别着大大的红花，双双走上台来。人们鼓起热烈的掌声，欢呼起来。
郝东说：“现在举行第一个仪式，请他们的证婚人、宋局长作证婚词。”
宋先仁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讲稿，站在台前。他先望了新人一眼，说：“今天，我十分荣幸地作为倪红霞和周世吉这对新人结婚的证婚人，感到非常高兴！在这里我首先代表我们区集管局、集管局党委祝贺商海东菱医药用品制造有限公司成立！这是我们集管局首家中日合资企业。同时我也要祝贺我们集管局的职工倪红霞、周世吉两个人，祝贺他们在今天这个喜庆日子里喜结良缘。我们大家一起共同见证这个喜庆的日子，一起祝愿他们在今后的日子里同甘共苦，永远携手，共筑幸福、白头到老！……”
他讲完后，郝东说：“第二项仪式是，新人对拜！”他说着把倪红霞和周世吉两人推到台中央，让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这时从台下跑上来两个工人，不由分说硬是把他两的头按了下去。台上、台下的人又都哄笑起来。
陈建民见仪式举行的差不多了，赶紧走上台去，从郝东手里拿过话筒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他等大家都安静下来，说，“根据中日两个投资方的协商，我们公司的董事长由双方轮流担任。今年是中方，由我们区集体事业管理局局长宋先仁同志担任，小林纯一郎先生任副董事长。明年是日方，董事长为小林纯一郎先生。公司设总经理一名，副总经一名。公司下设七个部，生产部、财务部、设备运转部、采购部、销售部、后勤部和运输部，因为我们的产品涉及到海关出口，需要报关员，因此我们还要培养报关员，报关员暂时归属于销售部。现在由董事长宣布干部的任命书。”
宋先仁拿起任命书宣读：“任命陈建民为公司总经理，任命小林健熊为公司副总经理，任命倪红霞为财务总监，任命郝东为生产部部长，任命周世吉为设备运转部部长，任命……”
白纪年附在陈建民的耳边轻轻的说：“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们的局长过去也是个知青。”
陈建民问道：“他在哪里插队？”
白纪年说：“具体在哪里我不清楚，听说是在安徽农村。”
陈建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白纪年说：“你们知青队伍里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我们集管局有一大半人来自知青队伍。”
陈建民赞同地说：“是的，就拿我们公司来说，知青占的比例相当高，有一多半呢！”
宋局长宣布完任命书，说：“下面，我们请集管局党委书记白纪年同志给我们讲话！”
台下响起了掌声。白纪年摇摇手说：“今天我就不讲了吧？”
宋先仁把白纪年推到话筒跟前，说：“今天这样的场合，你总得说几句吧！”
白纪年无奈，只得就着话筒，说：“好好，我就说两句……”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门外乱哄哄的，会场的后面顿时乱成一片。
陈建民赶紧跑上前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门口，他看到有两个陌生人硬要往里挤，负责看守公司大门的工人拦住他们不让进，双方发生争执，争吵的不可开交呢。
陈建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守门人说：“陈总，这两个人招呼也不打，非要往里闯，拦都拦不住！你来了就好，你来处理吧！”
陈建民问那两个陌生人说：“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两个陌生人中的其中一个说：“哦，原来你就是陈总经理，久仰大名！”
陈建民说：“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俩是镇环保办公室的。”他怕陈建民不相信，从兜里掏出一个黄色的胳膊箍来，在陈建民眼前晃了一下。“听说今天是你们公司的庆典，特地前来看看。”
陈建民说：“原来是镇里的，失敬失敬！实在对不起，现在公司正在开会，不能接待两位。如果两位真的有什么事情，麻烦请你们明天再来吧。”
那人说：“不行，我们一趟一趟跑来跑去的，劳务费谁给出？”
陈建民听他们这一说，心里全明白了：这两个人是个无赖，分明是来敲竹杠的。就凭你们把胳膊箍一亮，我晓得你是什么人呀？在我没有弄清楚你们的真实身份之前，我是不会接待你们的。想到这里，他说：“你俩既然是镇环保办公室的，想必国家已经发给你们工资了，何必再计较什么劳务费呢？再说你们今天来我们公司也没有接到上面的通知呀。”
那人说：“少啰嗦，我们今天过来，就是要检查你们公司的环保设备的，如果发现你们公司的环保设备真有问题，我们有权查封你们的设备，责令你们停产！”
陈建民说：“对不起两位了，我公司今天刚成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投产，所有设备都没有启动，两位，要不这样，等哪天我公司正式开工，我会亲自去请你们进行现场指导，好不好？”
另一个人忙过来打招呼，说道：“陈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听说你们公司今天开庆典大会，一定挺热闹的，所以就过来凑凑热闹。”
陈建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怎么不早说呢？要说你们的消息也真够灵通，本公司今天确实在开成立大会。”
这人问道：“那嘉宾也来了不少吧？”
陈建民说：“是的，来了不少嘉宾，贵镇的黄镇长、赵书记也来了，他们就在主席台坐着。要不我进去跟他们通报一声，就说你俩来了？”
那人忙制止说：“不不，千万别去打扰他们。我们就是想问一下，你公司来了这么多嘉宾，一定准备了很多礼品吧？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跟你要一份礼品，我们也沾点喜庆的光，大家高兴高兴嘛。”
这一位也说：“是啊，刚才我态度不好，俗话说，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有什么事情好说。”
陈建民问道：“那今天不检查啦？”
那人说：“不查了，就这么过了，啊？”
另一个也说：“对对，就这么过了。”
陈建民说：“原来你们俩是来要礼品的，怎么不早说呢？可惜我们这次并没有准备礼品，就连你们的黄镇长、赵书记都没有。”
那人说：“那你们中午的宴会办在什么地方？我俩随便在哪一桌子凑一凑，蹭口饭吃，我们不讲究的。”
陈建民说：“这一次我们公司按照我们局里的规定，不发礼品、不办宴会，中午只吃一顿盒饭。只能让两位失望了，两位请回吧。”
那人问：“纪念品总有吗？这么大的公司，成立大会不能啥都没有，让我俩空手回去吧？”
陈建民说：“看来这一次真的要让两位失望了，我们连纪念品都没有。”
“陈总，你就这样打发我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是什么人？在这个镇子里，我们到任何一家单位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没有一家单位敢对我俩不敬的。你如果还想在这里混下去，你就要放明白一点！”
陈建民说：“你们那一套我见得多了，两位没事的话请回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好好，你就对我们这种态度？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你等着，我们后会有期！”
那一个说：“快走吧，别自讨没趣了，难道你没看出来？他就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