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平六年元月初一晚上,平帝来到坤宁宫,然而,平帝才走到院子里,便听见殿内传来悠扬清婉的嗓音。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音调娇媚动人,仿佛一瞬间就吹散了连日压在平帝心中的阴霾,格外叫人沁心怡神。平帝都不禁驻足殿外,静静聆听着这恍如天籁的嗓音。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瑱……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这一曲罢了,直叫人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平帝一把推开了殿门,扬声问道:“谁在唱牡丹亭?”平帝也是喜好昆曲之人,牡丹亭便是戏折子上最常见的昆曲!所以平帝一下子便听了出来那是牡丹亭里游园的一段。
此段听在耳中,大有鸟语花香之意扑面袭来,更兼绵绵婉转情义丝丝入扣。所以,平帝才忍不住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唱曲。
这婉转之音,倒是不像同乐园的太监能唱出来的。毕竟那些太监,唱得再好,终究少了几分味道。
皇后一身素净衣衫,几步上前屈膝行礼,微笑着道:“回皇上,是臣妾闲来无事,叫百灵唱了一曲。”
“百灵?”这明显是个宫女的名字,果然不是太监能唱出来的。平帝眼神一扫,果然见皇后身后低眉顺眼侍立着一个身穿青绿交领宫装、身段纤细的宫女,便问道:“是你唱的?”
百灵仍旧是不敢抬头的样子,急忙深深屈膝下来,低低柔柔道了一声“是”。
可百灵愈是如此怯生生之态,倒是叫平帝愈发起了好奇心。平帝不由得打量了两眼,可惜只能看到那光洁白皙的额头,与一双细长的柳眉,平帝便道:“抬起头来。”
百灵手里捏着一方绢子,双手微微颤抖,满是怯懦楚楚,她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娇俏的瓜子脸,双眸水润盈盈动人,恍如剪水一般,她只这么惊鸿一瞥般抬起头,然后立刻又飞快垂下了头,不敢去看平帝了。
皇后见状,心下苦涩绵绵,脸色却是端庄温和的笑容:“皇上处理政务辛苦,只怕平日里也没个消遣。若是皇上不嫌弃,不如就叫百灵去御前伺候吧,闲来也能给皇上唱两曲。”
平帝深深看了皇后一眼,道:“皇后有心了。”又眯了眯眼睛,问百灵道:“你何时学的昆曲?”
百灵柔柔怯怯,声音低弱地幽微若蚊蝇:“回、回皇上,奴婢的父亲原是一昆曲班子的班主,所以奴婢自幼学戏。怎奈父亲前不久突发疾病身亡,有幸被苏夫人收留做贴身侍女,这才能入宫服侍皇后娘娘。”说着,百灵忙屈膝道:“奴婢唱得不好,实在污了皇上耳朵。”
平帝微微一笑:“从前听惯太监唱戏,如今换换胃口,倒是还顺耳。”这话,便是等于答应收了百灵去御前伺候了。
皇后温婉地道:“皇上喜欢就好。”说着,皇后又吩咐百灵道,“你之前唱的《长生殿》很是不错,不如再唱一遍给皇上听吧。”
百灵柔柔应了一声“是”,略一顿,便重新开了嗓子。百灵瞧着怯懦楚楚,然而唱起昆曲来,却半分也不怯弱,一字一句,俱是唯美婉转,动人不已。
平帝带走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这样的事儿,立刻便传到了六宫嫔妃的耳朵里。这一夜,百灵的歌声响彻平帝的九州清晏,第二日清晨,平帝便下口谕,赏了百灵更衣的名分。
宫女侍寝之后,照例必须由最末一品的更衣封起。可是百灵这个更衣连一日都没当满,大年初三一早,宝林便晋位为了正七品宝林,皇帝还赏赐了她“音”字的封号,是为音宝林,并跟着平帝及秀容华一同去了兰台行宫,一时间六宫妒火四溢。
音宝林到了兰台行宫中,被安排在了环境清幽的延熏馆中居住,平帝则是直奔潇湘馆而来。到了之后才发现潇湘馆中又多了几个小屁孩……
华阳公主的两个儿子顾士雍和顾士文以及怀阳郡主的儿子林儒。林忆慈发话,叫从公主府和郡主府中接进宫来过年的。
她这个瑞皇贵妃,深得平帝宠爱,怀阳郡主和林谦自然不敢有异议。而华阳公主那儿,林忆慈是两个孩子的姑母,再说顾锦洛驻守西北,华阳公主又怀有身孕,着实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两个顽皮的孩子,索性便丢来了兰台行宫。
顾士雍和顾士文很少进宫,对林忆慈这个姑母也不太熟悉,而且顾士雍虚岁六岁,顾士文四岁,刚来的时候拘谨得很,一举一动都按着规矩,对她也极其恭敬。倒是叫林忆慈觉得不是滋味,直到林忆慈介绍了温皇子跟他们认识,又有林儒带着,这才渐渐放开了些。
林忆慈笑着迎上去:“儒儿可乖了,我都问了,三百千他都背诵如流,不如便留下来,给哪个皇子做伴读可好?”如今和林儒年龄相近似的,便是她的温皇子和江贤妃的沛皇子了。
林忆慈心中自然更倾向前者。
平帝却道:“儒儿今年五岁,等明年便进宫到尚书房念书吧,不必当伴读了,到底是牧亲王府的外孙。倒是雍儿,今年虚岁已经六岁,回头跟三妹说说,等出了元宵便让雍儿进宫念书,等将来文儿长大了也要如此。”又道,“温儿的伴读,朕已经有了人选,还要再细细观察一年,到时候才好最终决定。”
林忆慈忙问道:“是哪家府小公子?”
平帝淡淡一笑,便挥手打发了几个孩子一边去玩了,他径自牵着林忆慈的手去了内殿独处。内殿里早已备好了红枣枸杞茶,林忆慈笑着给平帝倒了满满一杯:“昨儿晚还下了一场雪呢,我还以为皇上今儿回不来了呢。”
平帝吹了吹热气,笑着说:“我答允了你,最晚初三回来,便不会食言。”
林忆慈手里捧着暖烘烘的红枣茶,笑容莞尔。内殿中静谧如夜,地龙暖烘烘、炭盆热滚滚,只觉得恍如春夏。唯独窗外的白雪皑皑时刻提醒着她,冬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