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始终处在神情恍惚之中。可能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我忽然对下午的采访失去了兴趣。但是陈菲还是坚持要按原计划进行。虽然那封信她也看了。
我说：这不已经很明显了吗？李小南是一个凶残的家伙，他灭绝人性，我们应该把他的暴行揭露出来，激起公众的愤怒，然后形成声讨的浪潮。
陈菲说：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我们还是应该采访得全面一些，这样我们才可能更深刻地透视这个案件。
我说：难道你认为我们还会有新的发现吗？
她说：可能会有的，因为我总觉得李小南在平时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是在偶然喝了酒之后才失去控制的。因为我听说他的父母都是教育工作者，从小对他约束很严格，无论是在读小学还是读初中和高中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尖子学生，每次考试成绩从来没有出过班里的前三名。
我说：看来你是对他产生了同情，或者是为他感到了惋惜。
她说：我只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贴近一件事情的真实和本质。
我听了还是有点不以为然。面对同一个男人，我和她的感觉肯定是不会相同的。但她是头儿。我想去就去吧，于是我们又冒雨出发了。但是我的神情开始变得有点恍惚。
我们首先来到了张红玉的工作单位，找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赵羚。据赵羚回忆，出事的那天半夜，李小南的确打电话到她家去问过张红玉的去向，她的回答和李小南的叙述是一致的。
我问她：当你听到张红玉被丈夫打死的消息时有什么感受？
她说：我根本不相信，我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我说：为什么呢？
她说：因为张红玉平时的表现一直是开开心心的，快快乐乐的，从来没有看到她有什么烦恼。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家里有什么让她不痛快的事情。她总是说丈夫对她很好，对她非常爱护，她对丈夫也很好，小孩子也很可爱，他们的生活很幸福。
我说：你和张红玉一向很要好，难道你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的现象，比如说，张红玉平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开心和快乐，还有她丈夫对她的好，有没有可能存在着装出来的成份？
她说：我看不出来，我觉得张红玉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她不可能装得那么象的。
赵羚的话不多。但是观点非常明确。
在采访中我们了解到张红玉还有一个比较要好的同事，叫吴茵，我们把她找来，希望得到更多的资料。我记得赵羚胖呼呼的。吴茵则比较瘦小，给我的印象更深一些。她说话很利索，反应也很灵敏，一看就是那种伶牙俐齿的女孩子。
我说：张红玉这人家庭观念怎么样？
吴茵说：张红玉的家庭观念是很强的，她非常勤劳贤惠，除了上班，其它时间她总是在家里。单位里的一些聚会和活动，她能推就推，很少参加，有时难得和同事们在外面吃一顿饭，也是一吃完就赶紧往家里赶，从来不肯在外面多耽搁时间。
她接着说：她家李小南平时连一根筷子都是不洗的，所有的家务活全部是张红玉一个人做的，她既要带好小孩，又要服侍丈夫，但这些事情她都做的井井有条，她是非常贤惠能干的。
我说：她和李小南的感情深不深？
她说：张红玉对李小南是爱得很深的，李小南是她的初恋。在认识李小南之前，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李小南是她自己看中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就红了。她在说出初恋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都跟着一动。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子这样说出这两个大家都觉得很通俗的字。其实她是说得非常自然的。但是我无疑感受到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力量。
她说：张红玉的模样、人品和工作等方面都很好，当时追求她的人也不少，相比之下李小南各方面的条件都是比较一般的，但是张红玉偏偏就喜欢李小南。在很多年的交往之中，张红玉从来没有流露出半点对李小南的不满，始终是显得很开心，很幸福，她找到的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爱人。张红玉对李小南是很在乎的。我和她认识了很多年，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李小南一句坏话。
我说：那么你对李小南的印象呢？你认为他真的对张红玉很好吗？
她干脆地摇摇头，说：我持怀疑态度。
我说：为什么呢？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事实？
她说：这倒没有，但是我有几条理由。
她停顿了一下，说：第一条是我觉得这个李小南很有手段，当初张红玉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有女朋友的，但他还是能够把张红玉追到了手，所以我觉得这个人很有心计。第二条是我觉得这个李小南的心肠很硬，我记得以前张红玉在跟他谈恋爱的时候，打他的传呼经常不回的。她说：有几次我看到张红玉发了疯似的，不断地打他的传呼，打了几十个，他就是没有反应，后来我让她不要用单位里的电话呼他，到外面去找一个他不熟悉的电话，换一个名字呼他，结果他马上就回了。当时我看到这种现象就觉得怪怪的。我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当然其中的原因我也没有细问。人家的私事我也不好打听。还有一件事，就是李小南以前的那个女朋友，已经在他家住了5年多了，李小南为了娶张红玉就硬要甩掉她，她为了他就割脉。但他还是把她甩了。你说这人的心肠硬不硬？
我感到吴茵的嘴巴就象一把锋利的刀子，刀刀划到骨头上，尤其是她说到割脉两个字的时候，又让我的心跟着一动。并再次感受到那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力量。
后来我就换了一个新的话题，我说：你和他们认识的时间也比较长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李小南信佛，而且吃素。
她想了想，说：李小南信佛？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所以不敢肯定，但他平时不大吃荤菜这倒是真的，因为他比较胖，所以喜欢吃一些清淡点的菜。我的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他特别贪酒，每次总是喝不够，有一次聚会，我看到他已经喝醉了，饭局也已经要结束了，但一转眼，他又去搬来一箱啤酒，然后拉住人家陪他喝。她说：还有就是他特别喜欢吃一些臭菜，大蒜洋葱之类的，我们在一起吃饭时，张红玉总会帮他留一点在边上，说他喜欢吃。
我们结束了对吴茵的采访。在离开时，吴茵一直把我们送到外面。她说：虽然我不能为你们提供有力的证据，但我知道张红玉是冤死的，我知道李小南是一个残忍的魔鬼，你们一定要伸张正义，决不能放过他。说着，她的眼睛里就射出了一种神奇的光芒，让人感到有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
我们来到了李小南的单位里，接待我们的是李小南的领导，信贷部的主任王一平。我请他对李小南的大致印象。
他说：李小南平时在单位里的表现是很不错的，业务能力很强，成绩也很突出。我也弄不懂他怎么会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居然会把自己的老婆打死。
他又说：我看他平时对老婆是很在乎的，对家庭也很照顾。我举一个例子，我们单位里发工资奖金用的是活期存折，他的活期存折上从来不留钱，每次单位里发了工资和奖金，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从活期存折上提出来，然后回去交给他的老婆。他的身上也从来没有钱，最多只有二三十块，有几次我们跟他开玩笑，要他请客，他都拿不出钱来。
我说：那李小南平时的脾气好吗？有没有流露出暴力的言行？
他说：李小南的脾气是很好的，他在和人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粗暴的表现，连大声说话都没有，我除了听到他大声地笑以外，从来没有听到他用很大的声音和人说话。他给我们的印象是很好的，作风正派，稳重踏实，没什么不良习惯，为人很和气，事业心很强，积极能干，业绩也很显著。如果不出这件事情，他很有可能得到提升的。
那天下午我们主要就是跑了这两个地方。我的神情始终处在恍惚之中，每个采访的片段都显得有点松散。而我从来不做采访记录，所以现在能够回忆起来的大致就是这些模糊的内容。当时我的脑子里留下来的基本脉络是我在采访一起与家庭暴力有关的伤害案件。这起案件的两个当事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丈夫叫李小南，在商业银行河海分理处工作。妻子叫张红玉，在中国银行建国营业部工作。在众人的眼里，李小南和张红玉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恩爱夫妻。丈夫憨厚稳重，健壮魁梧，对妻子视若珍宝，体贴呵护。妻子贤惠本份，柔弱美丽，对丈夫忠贞不渝，百依百顺。他们还有一个刚满四岁的女儿，长得生动机灵，活泼可爱。在众人的眼里，他们所体现出来的一切，都是非常美好的。李小南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受过正统良好的教育，从读书的时候起就是一名优秀学生，参加工作后一贯勤奋努力，主动积极，表现出色，业绩显著。平时待人诚恳朴实，温和斯文，在单位里人缘很好，和领导同事之间相处得亲近和谐。张红玉是一个公认的贤妻良母，正派本份，温柔善良。在单位里工作时认真负责，深受领导与同事们的好评。但是就在这样一对大家公认的恩爱夫妻，两个大家公认的好人之间，却发生了一起完全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家庭暴力事件。在一个晚上，他们结婚4年后的一个普通的日子，李小南在外面喝过酒后回到家中，亲手将张红玉活活打死了。
我记得在回去的路上气氛也是沉闷的。陈菲没有再作任何的表态，也没有安排下面的工作。而我们的采访毫无疑问应该是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