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结果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小南喝了酒回到家里，居然没有打小玉。按照我的设想，那天晚上，小南应该给我上演一出好戏的。这多少让我有点失望。我想，如果我是小南，我就得好好把小玉打一顿。只有打了一顿，我的心里才会舒服。不管是他打，还是我打，如果不打，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我记得13岁那年，刚搬到城里的时候，我家没房子，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子，是一栋两层楼房，房东住楼上，我家住楼下。那房东平时经常打老婆，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头顶上的楼板会发出通通通的奔跑声，然后是女人的哭叫声。房东老婆的个子很小，但是叫声非常响亮，只要听到她的叫声，我就会感到莫名的兴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梯上。当然房东一般总是把房门关着，不会让外面的人进去，但是站在楼梯上，就基本上可以根据上面传出来的声音，判断出里面的大致情形。有一次楼上的门居然没有关，我妈上去劝架，我也趁机跟了上去。见房东正把他老婆摁在地板上，房东老婆穿着背心和短裤，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大腿。房东就往他老婆肚子上一坐，然后用一只拖鞋，在他老婆大腿上飞快地抽打。我当时看得热血沸腾，简直要去做点什么，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反正就是兴奋的要命。小南在小玉日记的中表现，不由地唤醒了我久远的记忆。
没想到，小南居然被小玉几句柔声细语给哄住了，忘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想，在下一篇日记里，小南应该有所行动了吧。
98年9月18日，星期五，晴。
小南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整天阴沉沉的，像一只落在陷阱里的野兽，总是在无声无息地发出一种咆哮。他的身体状况也不理想。虽然每天下班后，他还是去体育馆举重，打篮球，但是从他回来后的言谈举止中，找不出丝毫赢的迹象。这是我最揪心的事情。我知道，只要他赢了，心情就会明显好转，而如果输了，那么心情会变得更坏。
今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把女儿送到母亲那里去。最近母亲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过来照看女儿，加上小南的情况，说不定哪天就会发作，所以决定让女儿在母亲那边住几天。
昨天晚上也没睡好，小南没有出去喝酒，吃过晚饭和看了一会电视，就早早睡了。我把客厅、厨房收拾完，把女儿哄睡着后，也上了床。先是感觉小南没睡着，经常翻身，改变姿势。我担心他找我的麻烦，睡在他旁边也不敢动。后来他慢慢安稳了，我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一种声音惊醒。仔细一听，声音是旁边的小南发出来的。他好像在哭，一边哭，一边还在说：不要，不要啊，呜呜，不要啊。我顿时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心也怦怦直跳，在黑暗中看着小南，见他闭着眼睛，还在哭着说：不要啊，呜呜呜，不要啊，呜呜。难道他在说梦话？或者在做恶梦？我小心地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他也没什么反应，却让我的手上沾到了泪水。他果然在哭！而且，我发现他还在发抖！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好像是独自一人被一群狼围住了，那些狼已经扑到他的脚边，正在张嘴咬他。他哭喊着：不要啊，不要啊，呜呜……声音充满了无助，惊慌，恐惧，绝望。我断定他是在做恶梦，就大胆地去摇他，边摇边喊：小南，小南！他停住了。我继续喊：小南！他不吭声。我无法断定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但也不敢再喊他了。后来他就一直很安静。好像睡得很深沉。我被他一吓，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就在床上躺着，直到天蒙蒙亮起来，估计已经要五点多了，就轻手轻脚起来，再去隔壁房间把女儿叫起来，帮她穿好衣服，就带着她到母亲那边去了。
把女儿在母亲那边安顿好后，我就骑车往回赶，抢在小南起床之前，把早餐准备好。
当我骑车到了楼梯口时，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晾在阳台上的一块桌布，好像不见了，刚才急着出门，也没去找，估计是夜里被风吹下去了。我就停好车，转到楼房前面去，看看是不是掉在地上。我们住的楼房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种着一些树木。我到了那片空地，时间还早，四周空无一人。那块桌布果然掉在阳台下面。我的目光下意识地从那块桌布朝上看，一直看到六楼我家的阳台上。我家的阳台上，摆了很多花木盆景。这都是小南的朋友送的。小南喜欢种花木，也喜欢那些假山之类的盆景。那些朋友知道他喜欢，就不断地送来。几乎把阳台都占满了，只留下中间一条很小的过道。这时候，我就在那些花木盆景中，看见一个人。我起先以为眼睛花了，再仔细一看，果然是个人，是小南。我看看表，才六点十分，按照平时的习惯，他起码要睡到七点才起床的。这么早，他起来干什么？我看到他穿着睡衣睡裤，站在阳台上那条小过道里。两手空空的，又没有在浇花。我刚好在一棵大树下面，他没法看见我。我就产生一个想法，想看看他这么大清早的站在阳台上，会做些什么。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看着前下方，那一丛一丛的树冠。一缕阳光从大楼与大楼的空隙中照射过来，落到他的脸上，身上。因为距离比较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他不会趁着这个当口，从阳台上往下跳吧？他现在的举动，实在有点古怪。我继续躲在那棵大树后面，盯着站在高处的他，猜测着他会做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他要是做出越过阳台栏杆的举动，我就一边大叫一边冲到阳台下去，即使阻止不了他跳下来，那也得拼死把他接住了。
我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看到他的那个动作的。我躲在那棵大树后面，看到他站在高高的阳台上，俯视着前下方，那一丛一丛的树冠，举起他的右手，左右挥舞。我真的吓了一跳，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下面依然空无一人，除了我躲在树后。四周非常安静，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他的手，在空中缓慢地挥舞着，像一个伟人，俯视着下面人的海洋。然后，我听到他发出低沉的声音：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我看到他的手，被阳光染成金黄色，在晨风中，庄重地挥舞，他再一次喊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我捧住头，蹲了下去，用我的掌心，紧紧捂住耳朵。同时我也闭上了眼睛。我再也不敢听，不敢看。脑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念头，小南疯了。我家小南，他疯了啊。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到家里的。我没敢去拣那块桌布。我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花了很长的时间。我也不知道，打开这扇门后，我会遇到什么。我走了进去，一眼看到通往阳台的门关着，小南依旧睡在床上。他闭着眼睛，好像睡得很香甜。我忽然有点怀疑，是不是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或者说，只是我的一种幻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