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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川风雨看潮生(一)

月明星稀,微凉的夏风滑过肌肤,说不出的舒服。

许是这些时日睡得太多了,今晚倒是睡不着了。那时住在太平轩的时候,经常羡慕朝凤宫这片珍贵的花园,如今倒算是圆了当初的梦了。现在的太平轩又是什么模样呢?喜宝走了……鱼落也走了,太平轩可还有人照看呢?

隐约地听到远处喧闹的丝竹声,君凛今夜大概不会来了,当日虽是保存了点曼陀罗汁,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迷幻还是少用的好。也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关在哪了,怕是有了前几次的教训,自己对君凛再好,他也会有所防备,但如今想硬碰怕是不行了,只有再想想别的办法了。

小白……呵,不该想他的,不该想的,如今都是别人的夫君了,还想他作甚。

訾槿轻摇了摇头,转身朝宫殿走去,侧目间却愣在原地。月光下,精致如雕刻般的脸,苍白苍白的,修长的黑衣,面容平静,他总是安静地站在人身后,从不逾越半分,一直的无怨无悔。

君赢出神地望着月光下一身红衣、头戴莲花冠的人,仿若置身梦境一般。

“君小……三”

君赢猛然回神,微微红了眼眶:“陛……你,还好吗?”

訾槿轻笑一声:“好啊,怎么不好,你呢?”

君赢一步步地走近,一眼不眨地望着訾槿:“君赢也好……一直都好。”

待他走近,訾槿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摸上了他的脉搏,面色逐渐地凝重下来:“怎么回事!”

君赢几次试图抽回手去,却不敢过于用力,终是未挣开:“没事,那时不小心罢了。”

訾槿道:“胡说!这毒最少也有二十多年了!如今毒都侵入了心肺,还说没事!”

君赢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你总是这样,明明关心却不肯说,从来就只对我一个人很凶。”

訾槿怒道:“你!……怎么这般的不爱惜自己,身受重伤引起旧毒复发,还时常饮酒!你就那么的想死吗?!”

君赢抬眸,默默地凝视着訾槿的脸,逐渐地蹙起眉头:“可是凛儿打你了?”

訾槿怔了下:“不是他。”

君赢脸上闪过一抹苦涩:“是娥懿吧。娥懿乃丞相长子之女,跋扈善妒又心狠手辣,当初我也是为君凛的以后……如今……如今的我却连……”

訾槿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这并非你的错,君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总是将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君赢上前一步,伸出手,却触碰到訾槿惊吓的眼神,手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良久又收了回去,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夜深了,你早些睡吧。”话毕后,转身急匆匆地朝宫门走去。

“君赢……”

君赢停在原处,却未回头。

訾槿顿了一下,说道:“你……你现在住在哪个宫,有空我去看你。”

“……不用了。”

君赢疾步地走出宫门,刚至转角,立刻扶住身旁的墙,单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咳嗽着。“噗!”猛地一口鲜血碰到了对面的墙上,他连忙捂住了嘴,单手擦拭着嘴角的鲜血,摇摇欲坠地扶住了墙,却无力支持,缓缓朝一旁倒去。

一双手,扶住了那软弱无力的身躯。

君赢惊慌地挣扎,慌忙地、不着痕迹地擦拭着嘴的鲜血:“你……”

訾槿静静地凝视君赢略显惊慌的脸,用衣袖一点点地擦拭着他嘴角的鲜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喘息着:“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怎么会……”看着君赢被血液浸湿的前襟,訾槿眼底满是惊惧。

“你们做什么!”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喝。

訾槿微微蹙眉,敛下眼眸,对着远处奔来的君凛喝道:“叫御医!”

君凛愣了一下,待走近方才看到君赢的前襟已被鲜血打湿,急道:“快,快传御医!”

“没事……”君赢努力地站直身子,擦了擦嘴角,笑着摆了摆手,“胸口有点睹,吐出来便好多了。”

君凛气急败坏地怒道:“还不快传御医,送太上皇回宫!”

祁咏跃低应了一声,上前虚扶君赢,恭敬地说道:“请太上皇回宫。”

君赢回眸看了訾槿一眼,微微地笑了笑,一步步极缓慢地朝前走着。即便如此的艰难行走,他却依然未让祁咏跃搀扶。

訾槿看着君赢的背影,无尽的悲切在心中翻涌着,心酸疼酸疼。她上前一步欲追上去,却被君凛一把拉住,甚为粗暴地拽到了自己怀中。訾槿轻呼一声,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君赢猛然转身,满面怒容死死地盯着君凛。良久,他轻呼了一口气,缓缓地敛起脸上的怒气,低低地道:“你……轻点,她手上还有伤。”话毕后,默默回身,脚步有点蹒跚地朝远处走去。

訾槿望着君赢消瘦孤寂异常的背影,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君凛微微愣了一下,抬手抱起訾槿,大步朝朝凤宫走去。

訾槿死死地搂住君凛,俯在他的怀中:“他怎会……怎会成了这般模样……”声音已是哽咽一片。

君凛轻抚着訾槿的背,凤眸中闪过一抹悲色,脸色颇为复杂,他抱住訾槿靠坐在床边,温声道:“当初父皇被司寇郇乐偷袭,身受重伤,引发了一直压制于身上的毒……那毒已入心肺……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莫哭……莫哭,你若是担心他,日后再去看他便是……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那般对你……手还疼吗?”

訾槿死死地搂住君凛,良久,终是哭出了声:“君凛,这段时间你让我陪着他好不好?我……我不是对他,可是他,可是他都这般了……我我……我以前……我是知道以前……他,他……”

君凛轻轻吻了吻訾槿的侧脸,细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好好好,我应你便是……莫哭了。”

锦御一脸冷色,疾步踏进未央宫,刚至大殿外间“扑通”一声,跪在朝内室的方向。

坐在床榻边的司寇郇翔微微一愣,他极小心地想抽出被床上熟睡中的人握住的手,未果,终是未再勉强。他蹙眉侧目看向跪在外间的锦御,声音极低地问道:“出了何事?”

锦御低着头良久,方才艰难地说道:“探子报……胭脂谷已被夷为平地,姑娘与程师父一起失踪了。”

“什么!”一直紧闭双眸的安乐王,挣扎地坐起身来,惊声问道。

尚未回神的司寇郇翔,愣愣地看着挣扎着欲坐起的安乐王,好一会方才醒悟,慌忙将他扶坐起身。

安乐王气喘吁吁地坐起身来,狠狠地盯着跪在外间的锦御:“怎么回事!”

司寇郇翔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凝视着外间的锦御。

锦御道:“听附近的百姓说,就在……就在皇上大婚的那几日,胭脂谷附近聚集了大量的人马,其中有几人是官府打扮的。他们雇用了附近多数百姓用了三个日夜,伐尽了胭脂谷的竹子。便在皇上大婚的第二日清晨,那群人悄然退去,姑娘和程师父也一并地失去了消息。”

“是君凛!又是君凛!那胭脂谷在月国地界,唯有他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带走小哑巴……咳咳……咳咳……卑鄙!咳咳……传令……”因过于的激动,安乐王已咳得说不出来。

司寇郇翔看了仍然跪在外间的锦御一眼,缓缓地敛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担忧,低声说道:“起来吧……这事……是朕大意了,没曾想……”

安乐王死死地拽住了司寇郇翔的衣袍,压住不稳的气息急声道:“哥!立即出兵救小哑巴……她都被君凛带走了一个多月了,当初她那般地对君凛,君凛又怎会饶过她!哥!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啊,快!快派兵啊!……怪我!怪我!要不是我生病……哥!哥!你……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司寇郇翔抚了抚安乐王的后背,垂着眼眸,良久,道:“不能派兵。”

安乐王狠狠地抓住司寇郇翔的衣袖喘息着要说话,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司寇郇翔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道:“乐儿莫要着急,兵是万万不能出的,现在最主要的是查出她和程师父被关在哪了……”

安乐王急声道:“哥!你怕什么!那君凛让你大婚伤了小哑巴的心,却才给了我一年的解药……废去了我半身的武功!……如今我这副模样……全是拜他所赐!难道你不恼吗?哥……”

“不能出兵。”司寇郇翔低低地说道,声音中满是坚定。

“哥!你还等着君凛的解药吗?别说他给不给!君凛他根本就没有解药!……咳咳……”安乐王大声地吼道。

司寇郇翔愣道:“乐儿说……什么?”

安乐王微喘着吼道:“哥可知道我这毒是怎么染上的?当初刺杀君赢的时候,我也受了伤,伤口沾染了他的血……咳……咳咳……要是他们有解药的话,君赢根本不必遭受这噬心之痛!……君氏一族当初一夜灭门,君赢早就被驱除出门,他又怎会有君氏秘药!咳……这毒本就是早年君氏族长为了控制他所下的,后来他做了她的影卫,君氏族长巴不得他早死,又怎会给他解药。所以这些年来他也只有用给我的这药压制,但他中毒已深,就连血液也都成了毒液……咳咳……”

司寇郇翔莹粉色的唇,紧紧地抿着,他怔愣地凝视着安乐王因愤怒和咳喘而通红一片的脸:“乐儿开始便知道,是吗?”

“是!”安乐王咬着牙说道。

司寇郇翔抬眸默默地扫了安乐王一眼,缓缓地站起身来,衣袖却被人死死地拉住。

安乐王紧紧地攥住司寇郇翔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撒开。他抬眸凝视司寇郇翔微冷的面容,眼眶微微地红着:“哥!我不想的!我不想的!若没那解药……我怕是连一年都撑不到……哥,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哪怕只能活上一年……只要再见上小哑巴一面……哥,我早就中了那毒了,可是却一直找不到药来压制。那时候哥不在,太医院根本就没有办法……哥,我挺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咬着牙挺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让哥给换回、换回那一年的解药,哥……我真的不想死,哪怕和小哑巴多呆、多呆两天也好……

哥,你别怪我好不好……你别怪我好不好……我真不知道君凛他……他会掠了小哑巴,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想让小哑巴伤心罢了……可是哥,可是哥我也想……我也想让小哑巴看看我……不看哥,只看我啊……我活不长了,哥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和小哑巴在一起的日子……哥,我只是不愿看见哥和小哑巴恩爱情浓的模样……我不愿看见……哥可知道我有多难受?多难受多难受?哥……你从小就最疼我了,我不敢让你让出小哑巴……可是我也想让你大婚,然后把你困在这宫中,就让小哑巴陪着我,陪着走完这一年也好……

哥,她从来都是你的……从来都是你的……可是我……我还是喜欢她了……哥,我要的不多,我要的真的不多……只一年……只一年就好啊……”

司寇郇翔缓缓地阖上了眼眸,紧绷的双手逐渐地放松了下来,再次坐到了安乐王身边,轻拍了拍他颤抖不止的身子:“罢了,莫多想了,先养好身子才是。”

“哥,可小哑巴她……她还君凛手里,哥,君凛定是对他恨之入骨了……哥!哥……你不能不管她……”

司寇郇翔道:“乐儿多虑了,君凛断不会伤她的,你好好休养,我会派人去月国打探的。”

安乐王眉头紧蹙,思索良久,猛然转过眼眸看着锦御低声喝道:“那时我安插了暗人在月国皇宫,锦御快!快传消息给他们。让他们想尽办法护住小哑巴……”

“乐儿……你累了,再睡会吧。”司寇郇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锦御,对安乐王低声哄道。

“不,我不睡,我不能……唔……”安乐王话未说完,边已被锦御点住了睡穴。

司寇郇翔将安乐王安置好,细细地抚过他紧皱的眉头,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未央湖,低声道:“传令暗人,全力查找程先生的下落,若找到了,切莫打草惊蛇,即刻回报。”

锦御点了点头:“那姑娘……”

司寇郇翔的手死死的捏住窗台上的木条,良久方才开口道:“姑娘不会有事,君凛断不会伤她的,朕怕的是……当初程先生被你们所伤,给了君凛擒住他的机会。姑娘现在不比以前,若没有程先生的安危作为威胁,她又怎会乖乖地受君凛的摆布。”

“属下现在就去办。”

“慢。”司寇郇翔缓缓回眸,略有所思地看着锦御,“朕知道,你自小便被她赐给了乐儿,可这件事的任何风声不可让乐儿知道,乐儿如今过于虚弱,已不能再受刺激了。”

锦御微微垂目,沉声道:“皇上放心,属下知道了。”话毕后,悄然走出大殿,快步朝未央宫门走去。

司寇郇翔的手紧紧的抠住木条,默默的凝视未央湖上那些繁茂的荷花,脑海滑过訾槿那日离去的模样。

她……她那时,那时该如何的伤心呢?

晚宴后去寻她,才知道她已走了。一夜之间回了胭脂谷,那时……那时她是真的要把自己给鱼落了吧。

她为何到现在也不愿信呢?怎么能不信呢?自己除了她还能要谁呢?明明已暗示的那么明显了,只让她等一日,等一日也不行吗?怎么能,怎么能那么狠心的就把自己送人了呢?

司寇郇翔缓缓敛下眼眸,遮盖住眼底的伤痛与担忧,单手握拳死死地按住胸口,想平复那锥心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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