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涧,远远看上去,流动的是漫天的白云,出山醴泉,光可鉴人。
雨芽在上游洗漱,何风在下头饮马。
几年间,雨芽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将发髻披散开来,秀发就如同这涧中流水,流淌着满山的春意和清新。
雨芽穿着师傅为她新买的白色丝襦裙,其实她一直舍不得穿的。她灌了满满两袋清泉,后又轻轻用泉水拍了拍如雪的脸颊,这股子透着仙气的水,总让人觉得心里透亮。
何风取下马鞍,任它在河水里肆意欢腾,雨芽打了个马哨,马儿一路踏着水花跑向这边。
“师傅!积铭驿还有多远啊?”雨芽远远地朝着何风呼喊,“雨儿...好像饿了。”
何风挥手卷起袖口,从河对岸飞身而起,两丈一踏水,也未溅起一丝水花。到河中央时,一个翻身跃至马背上,足尖轻点马头,竟直直拔起五丈高,随而向着雨芽这边俯冲下来。
“师傅好厉害!”雨芽满脸欢喜,不停拍手叫好。这时,何风已如落叶一般,缓缓坠至雨芽身旁。
“雨儿你可先以此充饥。”何风打了个响指,忽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野果子。
雨芽双手接过果子,嘴里不停道,“谢谢师傅。”说着,也就将果子一枚枚送入口中。
“好酸啊!师傅尽给雨儿酸的吃。”雨芽脸色一变,不停的吐着小舌头。
何风哈哈一笑,看着雨芽滑稽的表情,“山中野果自然不比粮食可口,雨儿你就当做果脯话梅吃了吧。”
“师傅你盯着雨儿看做什么?雨儿漂亮么?”雨芽皱着眉,挤出一个笑容痴痴地盯着何风。
“雨儿是丑八怪。”何风打趣道。
“嘿嘿,如果雨儿是丑八怪,就不会让师傅看了。”
“哈哈,雨儿又可爱又漂亮,跟着为师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何风愣了愣,伸手拭去雨芽嘴角的鲜红果浆。
“不苦,雨儿只要跟着师傅,心里就不苦。”雨芽猝不及防地被师傅这么一碰,脸颊微红,随即转过身去。
“出发吧,去填饱你的肚子才算不苦。”何风浅浅一笑,将包裹和马鞍套上马背,二人跨马上路。
带着三月花香的清风,以这个季节独有的温柔轻抚着师徒俩,不知是醉人的风,或是同样醉人的风景,雨芽慢慢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何风故意放慢了马蹄,免得搅扰了雨芽的酣睡。
雨芽伏在何风胸前梦呓,何风下意识地看了看雨芽,初长成的少女肌肤洁如梨花,带着独有的幽香,正轻柔地趴在自己怀里。
忽的,何风心头一颤,他知道自己避世已久,对凡俗的一切情愫已不再动心,然而怀中少女似乎于凡俗也沾不到半点关系。他不知如何解释这心中涟漪,只好静心调息,竭力排斥掉心中杂念。
雨芽梦中的呢喃,雨芽若有若无的香味,雨芽身体传来的温度。一切都与他无关,何风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耳光,他知道自己绝不该有任何念头。
雨芽忽的梦中惊醒,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师傅,嗯...到了么?”
“路还远,马不胜脚力,片刻到了积铭驿时,为师再为你选一匹好马。”何风的声音拧干了温柔。
“不碍事的,雨儿喜欢和师傅一起骑马。”雨芽皱着眉头。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何风抢过雨芽话头,他知道自己想着什么,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
“也好呀,雨儿要和师傅一起策马奔腾!”雨芽似乎不知道师傅话里的意思,自顾自的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
一路上,何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积铭驿,西北的大镇,过往客商和江湖探子最多的地方,于是,也是杀人越货最多的地方。来的人,不是客便是肉。
何风进镇的第一件事,竟真是为雨芽选了一匹马,然后独自跨上了马背。
明月楼,积铭驿最大的酒楼,只有这儿吃东西最放心,因为掌管酒楼的是雪爷,积铭驿最有名的老大。但这并不代表这儿没有白肉,因为到这儿吃饭的往往不只是来吃饭。
何风当然也不只是来吃饭的,师徒二人临窗一桌,只点了两碗阳春面。
“哎呀,客官,大老远的不会就是来吃面的吧?”跑堂的扭着一脸怪相,“我们这儿的肉食是远近闻名的。”
“带肉的,都不要。”何风冷冷的说,“再把你们这儿最香的耳朵和眼睛叫来。”
耳朵,便是探子,眼睛,则是安插点子。
“好嘞,您稍等。”跑堂的听出口风,便不多问。
“等等。”何风看雨芽瞧着邻桌大嚼肉块的汉子直流口水,心中不忍,“来只烧鸡,不要切丝切片的,要整只。”
“客官是干净人,明白。”跑堂的随即转身离去。
积铭驿今天来客格外的多,想来是有什么大份的红白细软经过,或许,今晚又是不平常的一夜。
雨芽自顾自地啃着烧鸡,而何风叫的耳朵和眼睛此刻也立在一旁。
“珠子的消息是真的吗?”何风开门见山。
眼睛和耳朵对望了一眼,哑然无言。
“规矩我当然知道。”何风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金叶子,“问一句,拿一张。”
于是耳朵竖起了耳朵,眼睛睁大了眼睛。
“看客官是大人物,一来就问了要命的消息。”耳朵虽面露难色,却也娓娓道来,“为这事,我们死了不下十几号点子,货是无假,据说今夜就到,但押货的是硬茬。”
“珠子今夜何时何地到?”何风丢出两张叶子,又问。
耳朵凑近了些,悄悄对着何风的耳朵,“子时,千笑岗。说是官家的,口风才如此紧。”
何风将手中金叶子尽数递给二人,又对眼睛吩咐道,“可有家室?父母尚在?”
“白身,不然不敢干这个。”
“亥时再去,蹲半个时辰来报。”何风点点头道。
何风打发走了二人,便要了间上房,叫雨芽自去休息。
何风交待好了,就独自去了街上,寻了一间茶楼坐定。
小二迎上来,何风就将方才在明月楼的问题又统统问了一遍。等何风问罢,他的眉头已拧成一团,喝了口茶,又问道。
“明月楼的雪爷是何来路?”
“两年前带人马卷来,来路未知。”
何风紧接着问了几家看上去体面的茶楼和酒楼。珠子不假,千笑岗不假,时间也不假。什么都不假,就容易是假的。我们总以为得到了内幕消息,可往往自己只是棋子。
何风去铁匠铺寻了一柄白铁点刚剑。随后又买了二尺素布,将剑缠了个严严实实,向明月楼奔去。
雨芽却不在房间里,何风慌忙夺门而去。此刻,何风的脚步正如他的脑子一般转的飞快,他在思考一切有可能的联系。但他最心急的还是目前安危不知的雨芽。
“我要这个糖葫芦,还有这边这个,还有这个!”
何风听到雨芽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
“哎哟,谁打我?”雨芽摸着脑袋吃痛惊叫一声,转过身才发现是师傅,自是喜上眉梢。
“谁让你乱跑胡乱买东西吃了?”何风语气看似责罚,脸上却是平和。
“师傅别生气,雨儿听话就是了。”雨芽吐了吐舌头,又忽的发现师傅奇怪的行头,“师傅,为什么有把剑,还缠起来了。这柄剑是要送给雨儿的吗?”
“是为师太大意,险些让你犯险了,还好没人认出我们。”何风解释道。
“又是...地狱盟吗?”雨芽瞪大了眼,小声问道。
“尚未确定,也许是。过了这些年,或许他们不认得我了,我也认不得他了。”何风自言自语着。
“师傅别担心,雨儿会照顾好自己。”雨芽伸手去牵何风,却被何风轻轻推开。雨芽愣了愣,却也没多想。
二人寻了个人少的馆子,坐在角落商量起来。
“消息如此一致,没有任何差别。为师确信有人在幕后操纵。”何风仍皱着眉头。
“如此看来,所有人都在撒一个谎。”雨芽若有所思,“但是总有一个是散布的人。”
“然而只有一家有这个实力。”何风笃定,明月楼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明月楼里散布的时间是最早的,因为去明月楼里打听消息的人多半有些来头,杀手们则能以最好的状态应对这些高手。”
“嘻嘻,师傅和徒儿想到一块去了”雨芽忽的笑出声来。
“嗯?”何风不解。
“徒儿可不笨,这是明月楼地下三层的图,徒儿花了三包蒙汗药才弄到手呢。”雨芽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何风。
“徒儿着实聪明,为师没看错你。”何风眉头舒展开来。
“雨儿陪师傅前去一探究竟吧,白天的警戒想必不严。”雨芽显得有些激动。
“但是,他们的实力却不得而知,此次不可让你涉险。”何风摇摇头。
“哼,师傅信不过雨儿。”雨芽嘟起嘴巴。
“你那三脚猫功夫,你可在外接应,但万万不可贸然行动。”何风有些让步,但雨芽仍然嘟着嘴。
“如若答应为师,师傅下次教你一招好玩的绝学。”何风摇了摇头。
“真的?”雨芽忽的眼光发亮。
“一言为定。”何风提剑起身。
“那我们现在就走!”雨芽兴冲冲地起身跟上。
“不是现在,我们夜间潜入。”何风摆了摆手。
“为什么?”雨芽不解。
“傻孩子,千笑岗今晚有硬仗要打,哪里还有多少人手看家护楼?”
“哦,师傅高明!那我们现在去哪?”雨芽点了点头
“去听戏,喝茶,再给你买几根糖葫芦。”何风背负双手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