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原本是冰凉的,上午的太阳尽管耀眼却不够温暖,海棠和郁金香挡不住四面来风,风信子只知道摇头或者点头。如果风吹来的不是樱花花瓣,坐在台阶上的人还在冬日的深谷里。一个圆环中间一个圆孔,如果不是光线刺眼,怎么会看到车从那圆孔里穿过。安静得出奇的空间里空气也凝固了,如果不是背后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怎么会相信这是在东京的一处别墅花园里。
木稀坐在台阶看着手中的玉佩,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逃跑在路上的弱者,此时此刻她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她不敢面对恩童是生是死的真相,她从未这么害怕面对真相,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寻找真相,寻找属于自己的真相。可是现在她对一个并不是那么熟悉的人的生死消息感到害怕,她不知道这样的恐惧是怎么来的,与恩童不过是短暂的相识,可是她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个人对她没那么重要,她不能接受因为恩童将这个幸运的玉佩给自己而遭遇不测。
那天天色是暗淡的,可是那两双眼睛是那样明亮,那天风是寒冷刺骨的,可是恩童给木稀的拥抱是温暖的。木西倒下时木稀心中是恐慌是急切,当木西躺在自己怀里时已经顾不得那些,她不能让木西有事,她有着这样的信念。还有让她坚定这份信念的力量,因为还有一双眼睛告诉她她也不能有事。木稀决定冒险飞车开路时恩童取下自己脖子上的一个玉佩给木稀戴上,恩童那一刻笑得很从容,她那样亲切的拥抱木稀,在她耳边祈祷‘愿这个吉祥的玉佩可以保佑你一路平安。那个拥抱给木稀力量,让她不去想任何危险,那句祈祷给木稀带来好运,让她平安的将木西送到了医院,让木西得到及时抢救。可是现在木稀却为恩童将幸运给了自己而遭遇不测深深自责,即便她还不确定恩童是否真的遇难。
木稀用最快的速度将木西送到最近的医院,可是就在那天晚上电视上播放她们遭遇落石的地方发生山体大面积滑坡的新闻,根据新闻报道的画面她们经过的路段已经不存在,山谷的几个村落都被淹没,当看到因为存在山体可能再次滑坡的危险,求援暂时遇到阻碍时木稀失控的嘶喊,她想冲出医院,她想将幸运玉佩还给恩童,她不会像在草原那次对她冷酷,她会跟她说‘谢谢’,她也许还会说我们做朋友吧,或者给她一个微笑。陪着木西度过危险期的那几天,木稀的心几乎到了绝望的状态,每天电视新闻的报道都是令人沮丧的消息,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她不能像送木西来医院一样参与在救援中。直到木西醒过来,她的心才得到一丝安慰,可是木西才刚醒过来因为得知恩童他们有可能遭难而再次陷入昏迷。多米为了木西可以静心调养将其转移到台湾的医院,木稀也一同跟去。对恩童的生死最后一个消息是新闻上抢救画面中她熟悉的那辆车和一件衣服。木西再次醒来已是事故发生一个月以后,这期间木稀都没能打通恩童和老魏的手机,多米也试图通过语轩了解他们的情况,可是唯一接通电话的一次却是语轩哭泣的责备。从那之后木稀不敢打探关于那次事故的任何新闻。木西醒来后他们也不敢告诉他之后的事情,只能暂时将他们所了解的实情隐瞒。木西头部受到石头重击,人虽醒过来了,但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好在木西醒来对恩童他们遇难的消息不记得了,他记得的是恩童争论谁该留下的场景。
木西醒来没多久木稀就回日本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木西对恩童他们情况的追问,她第一次有逃离的想法,逃离一个地方,哪怕那里有木西。木稀回到日本时还是大雪纷飞,现在白雪已经变成樱花树上的樱花花瓣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木稀一直走不出那个阴暗的山谷。木稀从小就要强的性格,不管心里有多么强烈的感情波动,那张脸总是冷酷的,不过这张冷酷的脸不是对所有人,他哥哥中野就例外,另外就是她的父亲和情同姐妹的尤纪。在哥哥中野面前她可以疯可以闹也可以乖顺听话,在她父亲面前她却总是一个淘气叛逆的孩子形象。只是哥哥中野和父亲从那次集团庆典后就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回来这么久也只是和父兄吃过几次饭,对她一向关爱有加的父兄也未能给这个跌在阴谷里的人一些阳光。木稀对家族集团事物并不关心,所以对于哥哥和父亲偶尔回家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工作甚至于发生争吵她只能视而不见。
尤纪几天前与母亲从瑞士度假回来,听说木稀从中国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一回来就邀木稀来家作伴,一是想念这个许久不见的伙伴,还有她多么想了解那个国家,那个有恩童的远方。看到木稀手中那个玉佩之前尤纪一直将关于恩童的那段记忆当作一场梦怀疑着。一个甜蜜的早晨之后恩童就只是梦中的一个人,因为在现实世界里找不到有关于她的任何东西。她们一起旅行记录,她们一起探险发现的秘密基地,她们互相赠送的礼物,她们相处的点滴记忆,在那个早晨之后都不在是真实的存在,仿佛这个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梦中人,与她们相识的人也被抹去了记忆,他们都不记得有过恩童这个人做客她家。后来甚至关于恩童是否真的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抓紧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个梦,她努力的记住关于梦里的一切,即便不真实,可是却是那样美好,她害怕遗忘,从此恩童这个人便被她封锁在记忆里,不与任何人提起。
轮船翻滚起壮丽海浪的景象让恩童联想起海难的悲壮,尽管未等来海难却也做了防患于未然的举动,她取下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带在脖子上的玉佩,语重心长的让尤纪收好,说那是阿拉丁神送给她的海洋之心,是可以保佑她平安的吉祥物。以恩童当时的状态尤纪也只当是她晕得厉害,那之后恩童的确是晕过去了,而且半夜还神志不清的说胡话。那天早晨之前尤纪一直将玉佩和八音盒像珍宝一样收藏着,可是那天早晨之后都不见了,与之一起不见得还有佐佐木的寄木细工盒子。木稀手中的玉佩为什么那么熟悉,尽管栓挂的绳不同,却也足以让尤纪失态的抢过去查看。尤纪与母亲去东京做画展而恩童又决定去大阪见同学的时候尤纪便将这块玉佩带在身边,想念恩童的时候就将玉佩拿出来,每次看到玉佩就像看到恩童一样,这个玉佩她看了无数次,玉佩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肉眼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用手指就很容易摸到。这个小小的缺口此刻在她的拇指下面,那恩童呢,恩童此刻又在哪里?
木稀不知道这个玉佩对尤纪的意义,尤纪也不清楚这个玉佩与木稀有着怎样的故事,可是她们都知道这个玉佩与恩童的关系。木稀在尤纪激动的表述中听出了这块玉有缺口那么就可以证明恩童是真实存在的。而尤纪在木稀刻意掩盖情绪的轻描淡写中听到一个善良到可恨的傻子用自己的幸运救助别人而牺牲了自己的故事。她们都没有将这个人与自己的故事讲明白,她们都没能体会这个人于各自的意义,却在此后将彼此的情绪过度给了对方。木稀愿意混淆在‘恩童是否真实存在’的问题中麻痹自己,如果不去想清楚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她或许还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用这种主观思维逃避客观真相可以让她轻松一些。可是尤纪却走进了恩童遇难的阴谷,她终于可以证实恩童不是一个虚幻的梦,却又听到一个真实的噩梦。难怪总有人宁愿沉溺在虚幻的梦里,也不愿面对现实的真相。木稀是这样,尤纪也是,那恩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