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看着门下弟子将身前的门推开一道小缝,扑面而来的腥臭气息和惨叫让他皱了皱眉。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大到已经不愿看年轻时习以为常的血腥场面,在认识他的人眼中,他曾经是个优秀的战士,强大、果断且残忍,在伐流之战中受过一次大伤后却性情大变,他辞去了家族和朝中的职务,开创了一个宗派安心为南明输送人才,他不再暴躁易怒,不再嗜血成性,平日里慈眉善目和气待人,靠这份亲和力和自己的才能资历,他的门派发展很快。
参加过他作为军人的最后一场战役的战友却对他的改变嗤之以鼻:“那个宋延年?他被陈叔夜一刀给吓傻了。”
“宗主。”一个南明武士看见门外的宗主,连忙小跑出来准备向他汇报最新的拷问情报。
“杀伍存昭的西越人藏在何处?”宋延年板着脸问向下属。他刚刚收到传话,兴隆器坊的三个小孩已经招供亲眼目睹伍存昭被一个天女一般的人物用仙术杀死,所以他急匆匆赶来追问最新的情报。
仙术?宋延年心中满是不屑,陆家灭族之后,西越的小孩竟愚笨到连巫术都不认识了,真是可笑。
伍存昭不是他最强的弟子,论巫力刚刚达到通玄境上一重的灵台境,但却是满门弟子中杀心最重的,因此很受南明军方青睐,他不像其他名门大派巫师一般修炼为重,自恃身份,随军奔袭杀戮平民这种一般名门巫师不愿干的事,伍存昭却乐此不疲,这个人就像一匹饿狼,骨子里就渴望着血的味道。
宋延年也知道这个弟子天赋一般,就算专心巫道也难有大成就,索性放他整天混在军中,伍存昭也就更加自由快意,还收了一大批江湖散人作为扈从名义上保护自己安全,实际上都是一群与他志趣相投的亡命之徒。
作为记名弟子,宋延年还是送了伍存昭一道知命符带在身上,这道符和宗门本部的拟命娃娃相连通,当本门弟子遭逢不测对敌身亡时,拟命娃娃会同时展现出对应弟子的死因让师门知晓,可以说是荆放给阿川项链的终极形态道具。
伍存昭在南明时偶然遭遇了来历不明的土系女巫师,并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越国巫术凋零路人皆知,居然会有这么年轻实力又不俗的土系巫师,他和扈从简单交代了几句就骑着作为战功赏赐的良种蝎狮一路追杀至越国境内。
再到后来伍存昭身亡,磅礴的土系能量通过拟命娃娃忠实的反映到了宋延年耳朵里,老人又是恼怒又是不解,恼怒的是弱小的越国居然有人敢杀死自己的弟子,不解的是越国哪来如此强大的巫术高手。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宋延年于是向国主要了国书前来越国一探究竟。
“当时目睹伍爷被杀还有一个小孩,那小孩是白天那个使锏汉子店里的伙计,凶手向那个小孩问了藏身地点。”负责拷问的下属忠实的向宋延年汇报所获的结果。
宋延年眯起了眼睛,心想难怪那个叫荆放的年轻人会来救兴隆器坊的场,原来都和弟子之死脱不了干系。
“那个小孩的住处问到没有?”
得到弟子肯定的答复之后宋延年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弟子注意到他浓密的胡须之下露出了一小片和正常皮肤不同的色泽,知道那是宗主的逆鳞不敢多看。
“今晚我亲自坐镇去追查这个杀你们师兄的凶手。”老宗主踌躇满志。
漆黑如墨的夜里,鹫岭城一片宁静,只有形态不一的树影在街道和民居上摇晃,帷幕一般的天空中,呼啸的夜风卷动乌云遮蔽残月。
几个翻飞的人影搅动了这片夜空的宁静,他们在高空中悬浮纵跃,仿佛传说中的鬼魅无常。
“宗主,就是这里了。”
随着几人中最前方者的一句话,所有人在一家显眼的大宅院附近降落。
宋延年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体型最为瘦小的手下从众人中走出,他快步奔向宅院,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他绕着房子走了一会,发现了一扇木窗,他在掌中默默聚了个“熔化”巫术,使了个梯云纵一跃而起便向窗户拍去。
木窗无声的被熔出一个大洞,但消散的飞灰中却夹杂着金色的光芒,所有人都面色一紧,知道窗户被下了预警巫术,房子里的人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老江湖宋延年也是掉以轻心,没想到检查周围有没有预警巫术这一步,但此刻他心中没有尴尬只有欣喜:那个杀死伍存昭的巫师可能就在里面!
阿川在睡梦中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皎洁的月光之下面前是披着一身睡衣的孙延。
“啊——”还没等他搞清楚情况,孙延已经一把将他从被窝中扯出。
“闭眼!”孙延一声娇叱,拎着阿川便要施展土遁。
一道阴险的箭羽已穿透窗纸向她射来,听到风声的孙延连忙停止土遁施法,挥手生成一道护盾挡住了这一箭,后背已是惊出一层冷汗。
此刻院中的弓箭手惊讶更甚,他精通听风辩位的巫术,可以说是一般巫师的克星,这一箭瞄准了屋中人的大腿,谁知那屋中人施法抵挡的速度快成这样。
“没射中他,快上!注意防他土遁”他已不在乎隐蔽,向身后的同伴喊道。
孙延当机立断,拉上阿川破开墙壁就飞入夜空。
阿川已经是吓的不会说话了,穿着单薄的睡衣在深秋的寒风中冻的发抖,看一眼身后,几道黑影穷追不舍,他不由得再一次哀叹自己的坏运气。
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的,要姑奶奶放我下去也晚了,现在已经被那些人盯上,这几位老哥个个看起来都超厉害的,自己一个小伙计是招谁惹谁了,等等,姑奶奶这跑路路线有点眼熟啊,这不是自己一个月前去送信的那个方向么?
荆放在一阵心悸中惊醒,他猛然起身,胸口的项链不断发出看不见的波动,他知道这根项链在阿川身上也有一根,而此时的阿川情绪起伏之剧烈不在一个月前之下,为什么会这样?荆家现在可是有一个大剑师镇着呢。
荆放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孙延为什么要躲在自己家,为什么宋延年的弟子会在越国失踪,为什么阿川会说他的仇报了。他感到一阵晕眩,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因为明白了这一切所以他此时浑身都在颤抖,命运真是讽刺,自己刚刚经过一番心灵挣扎决定不去理会朱长禄一行人死活,同样的命运就降临在了自己身边人身上,从旁观者成为了受害者,这一次该如何选择?
他头脑中不断的权衡,阿川和那南明人的死亡会有多大干系,孙延和宋延年之争谁会获胜,找到真凶的南明方会不会在他求情之下放过阿川。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一句话。
老师和他说过“在时机到来之前做好准备,等到你真正重视的人遭遇困难时才不会因为没有力量而痛惜。”
阿川和他朝夕相处五年,乖巧懂事,可以说是他除了大哥、父亲、徐云庆之外最在乎的人,上次阿川出事,荆放毫不犹豫的就迎着土遁中的孙延就是一斧头,当时他的心里没有考虑土遁速度这么快的人要是发难自己能不能敌得过,只是单纯的想救阿川。
现在他的巫力在魏准指点下有了长足的进步,身边也有了可以求助的师友,为何在阿川遇险时却需要权衡了?
是因为地位高了,前景变好了,所以胆子变小了么?二哥和老师对自己的寄望都是踏实成长再去与南人较长短,但如果此时自己什么行动都不采取,安心倒头继续睡,像祈祷朱长禄一样祈祷阿川平安。就算未来成为大师又有什么意义呢?想着过去五年阿川对自己叫的一句句先生,意识到再多考虑一刻就可以留下一辈子的悔恨,荆放再无犹豫。
急促的脚步在军营中回荡,荆放掏出走出自己休息的营门和夜哨交代了几句便大步向熟悉的方位走去。
在这最危急的时刻,他没有想到去找实力最可靠的师父,魏准不一定会为了一个小学徒出手,况且他明白自己和魏准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师父现在对他好是因为他是未来的巫匠大师,而有些人对他好是因为他是荆放。
十分钟后,荆永和徐云庆身穿便甲,带着几骑守夜的心腹手下,跟着荆放扎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荆放的巫力和一个月前比已经进步了许多,巫力项链在骑行的颠簸下不断摇晃,荆放可以清晰的感应的到阿川的位置,但是那个识海中的坐标却一直在以不下于奔马的速度移动,荆放面沉如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别担心,阿川也是我看了这么多年的,不会让他出事的。”身旁策马并肩而进的荆永安慰道。
“恩,谢谢各位了。”荆放坚定的点了点头,他的感激之情发自内心,自己只说了一句“陪我去救阿川”,大哥和徐云庆就义不容辞的揉去眼中的惺忪,跨上了战马。为了一个孤儿去面对国士家族的元老,这种疯有人陪自己一起发的感觉真的很好。
“都是自家弟兄谢啥?白天我就想锤那个老小子一顿,如今还欺负到头上来了,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要问问咱们手中的刀!”
徐云庆豪迈的声音响起,身后的骑手也都齐声呐喊应和,战意在夜风中飘荡。
鹫岭军虽然屡屡吃败仗,但在邹海峰这样大公无私主将带领下,作战士气还是极其高昂,鹫岭军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来自边关家庭的子弟兵,家乡都受到过南明的战火侵扰,和南人作战根本不需要动员。
荆放心中升起一片暖意,与此同时又充满忧虑惶恐,对方毕竟是宋家元老,他很害怕由于自己的请求这些热血男儿被陷入险境,这样的后果是他不能承受的。
希望局势不要发展成你死我活的地步,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