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我18岁时高中毕业了。我是最后一批“知青”,被安排在一家公社的牧场里放马牧羊,距离著名作家朱晓平插队的桑树坪只有40公里,他以《桑树坪记事》的小说而崛起于文坛。桑树坪的模样,就是牧场的模样。隋唐时期的空前盛况只是一些残壁断垣和陶罐瓦片,这里的民风纯朴得如泥土一样,封闭得老百姓见了汽车说是见了外国的“洋马车”。到小镇赶一回集鸡叫出发,天黑才能回来,赶着毛驴驮着木炭换些食盐火柴之类的生活用品,用上半年也就足矣。
就是这方水土,这方人伴以穷山恶水的这方土地,整整伴我度过了16年的时光,给我的青少年时代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经过牧场3年的放牧生活后,我被安排在一家小学担任民办教师,一个人教四个年级的小学生。这四周全是荒山野岭,学生分布在三个山头,早上我站在山梁看着学生来校,下午放学我送学生回家。学校又在山林深处,常常有狼出没,大些的学生轮流为我做伴过夜。那时我21岁。这便是我求之不得的一份职业。3年后,我被正式转正录用,成为一名国家正式教师。从小学到中学我什么课程都教过,教学之外业余时间伴之而来的往往是我的书法、诗文爱好,她魂牵梦绕般地成为我生活的一大主题,这样做,似乎才能追忆流失的岁月,熨平心灵留下的诸多创伤。
1982年,因父亲退休返回故里,我的工作也被调回故乡,在灵台一中继续从事我的教书生涯。那年我27岁。如果说,故乡和父亲给了我血肉之躯,那么麟游便是我青少年生活成长的沃土。正当青春年华的我又回到阔别13年的家乡,隋唐魏晋雄风,麟游的山川水土和那些纯朴善良的父老乡亲,在我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历史人文情结。故乡也属黄土沟壑,历史发源于西周,以周文王伐密须筑台而得名,称为“天下第一台”,名曰“灵台”。《诗经·大雅·皇矣》记载:“密人不恭,敢拒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旅。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诗经·大雅·灵台》又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其历史渊源比麟游隋唐鼎盛时期早一千四百多年,仰韶文化、齐家文化的印痕时时可见。我深感历史把一个现代的小我融入其中,又推运了一千多年,深深感到它的博大与深厚。晋代杰出的医学家、世界文化名人、针灸鼻祖皇甫谧,唐朝宰相、政治家、文学家牛僧孺,生于斯,长于斯,以其本身的不凡造化和闪耀着杰出贡献的光芒时时叩击着我的心扉,使我激情荡漾,我被卷进这深厚历史文化的熏陶之中,总想以心灵的颤音回报生我养我的土地,回报那些真诚善良的人们。
于是我的诗文和书法成为回报这方水土这方人的低音浅唱和心灵图画的一种表现方式,它不是偶尔为之的,在这历史和文化的长河中,我作为一束小小的浪花,能融入其中,大凡就算是我的造化和福分了,我总以此为荣。
我的经历和工作伴随着诸多的忧伤、打击和坎坷不平,牧马、放羊、教书、行政工作,县武装部的政工干事,一直到县文化馆的专业创作干部,文联和文化局的任职,无论怎样曲折复杂,始终没有改变我对诗文、书法艺术的执著,她犹如我生命中的一根红线,是我人生的轨迹。我身居周文王修筑的灵台院内,除干好单位分配的工作外,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诗文、书法的强化训练之中去,可以说我把自己的生活做了封闭式的规定,外界一切与我无关的事情不闻不问,专心研习诗文潜心书道。妻子在农村工作达18年,家务和孩子没有时间顾及,带孩子、赡养老人、干家务全部由我承担。从1996年到1998年,是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父亲瘫痪,孤身一人在老家;兄长农活繁重又难以顾及,我每周回家一趟,为父亲洗衣服做饭,寻医治病;干完这些,又得回单位照顾丢在房间里的孩子,我简直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闹钟,周而复始地在生活起跑线上不停地奔跑。尽管如此,我丝毫没有放松对艺术的追求,玩命地在工作、家务、艺术上苦苦拼搏,没有节假日,甚至不分白天黑夜地玩命。如果不这样,我的精神时刻都会崩溃,生命就会枯萎。1999年,我的诗歌散文集《母亲河》由中国文联出版社正式出版。2000年的第7期《散文选刊》在“散文新家”专栏把我的文章向海内外读者重点推出。我的书法作品在全国各类比赛中屡屡获奖,作品被海内外友人和10多家文化单位收藏、刻碑。还在全国各类文学报刊和书法专业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书画评论文章200多万字,发表书法作品100多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50多年的经历,30多年的诗文、书法情结,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是我人生的全过程。在《母亲河》的后记里,我这样写道:“我喜欢回味泪水,是怀念母亲的泪水,也常常有泪水,是母亲汩汩的乳汁,是我智慧和灵性的源泉……我眷恋阳光、鲜花的色彩,羡慕蓝天的高远,模仿大海的深沉,放歌山水,面壁书海,寄情翰墨,与之为水晶透亮的心。”30多年来对于艺术的执著追求,我为自己营造了一处心灵世界的天地,找到了一处精神的栖所。日月星辰、天地山川作为交流思想情感的媒介,人文历史是我精神力量的源泉,我时时把生命融入其中。
因为这样,我的诗文根植于深厚的历史背景,扎根于黄土之中才本真,才是我生命流动的血液,才是我回报这方热土的最佳方式,才是我回归自然最好的选择。“在岁月的深处/把远古和现实的门户打开/走进猎猎旗帜/走进西周繁荣和兴衰/走进秦皇汉武的兵马/演绎隋唐/演绎人生/皇宫后院的淑女/一如妲己和贵妃的艳丽/把半壁江山染透/历史的痕迹/锈蚀成陶罐上的花纹/拣起失落的碎片/就有朝阁的影子闪现/我站在宫廷的废墟之上/目光如雨/点点滴滴把岁月打湿/种子感恩厚土的滋养/大树羡慕蓝天的高远/我感谢五谷的喂养/历史的一瞬/和阳光一样让我辉煌。”正如这样的方式,我不满足古老的家园情结,历史的影子,民族的使命,土地的供养,阳光的沐浴,才是我艺术生命的河流。
我在三千多年的灵光渗透中,在西周汉唐文化的熏陶中描绘着我生命的年轮,诗歌散文是我生命的延伸,书法是我思维升华后的心灵图像,她犹如周文王八卦图,演绎岁月,演绎天地人生,诗歌、散文、书法依然如此,我想这是我对艺术追求的最好的境界了。如果做到这些,种植在这块黄土上的历史,她的灿烂辉煌使我幸福无比,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我,更加感到自豪,热爱这片古老的土地,默默奉献,我才不愧黄土地的儿子。
回归自然是人类的最佳选择,而艺术能使自然永恒。我的自然心态完全是土地情结和古老民族文化的熏陶。西周文化,隋唐遗风是培育我成长的阳光热土。山川草木,春云夏雨,秋月冬雪以氤氲之气冥冥之音挟带着历史的回音,使我心扉荡漾,我犹如这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一土一石,这才是生命的本真。“从高原上走来/高原是雪的气象/把心印在雪原上/就长成诗歌、麦子和希望/长成瀚墨飘香的四季辉煌/我的足迹/像雪花一样/滋润着田野、城市和村庄。”只有这样的心态,才是自然之心,才是水晶透亮的心,如雪花一样的,我时时记住。
常回家看看,看看先祖种植的古槐和古杨,看看疙瘩塬上已逾千年的木瓜树,走上皇甫谧的读书台,寻访牛僧孺、牛峤的足音。古槐依然根深叶茂,老枝新芽,木瓜树春华秋实,我不能成为果实,因为我小时候吃的是树叶,我的血管里有大树的叶汁流淌,我只能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只能依附于大树,才能在蓝天下洒下一片绿荫,果实让更多的人采摘。我永远厮守着这方热土,把生命渗透在人文历史的长河中,接受阳光的洗礼,感恩土地的厚赐,这才是我人生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