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十月二十九日午时前,林千户骑马,其他人步行跟随,一伙十几个人风尘仆仆,冻的不轻,总算赶到了即墨县城。林千户穿着官服,城门守卫都没敢上去查看,就让一伙人进了县城。
进城后,林千户领着在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派黄管家拿自己的帖子去沈知县府衙投贴。其他人都留在客栈吃饭休息,等回信。这人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需要先去投贴说明来意,之后等主人看完帖子后,回复见还是不见。见的话回帖讲好什么时间和地点。黄管家投完贴后,如果主人在家就需要在门房候着,等回信。如果主人不在家就只好回来,第二天再去听信。
正巧,沈知县今天在家无事,黄管家很快拿到回帖:今日未时后衙相候。林千户拿到回帖很高兴,让孙天泉准备下,一会就跟自己去拜见知县老爷。
时辰差不多快到了,林千户领头,孙天泉等人抬着礼品跟随,朝县衙而来。沈知县的师爷计师爷已经在县衙门前等候,一见人来了就从侧门引入县衙。先让杂役收了礼品,之后安排孙天泉等到门房候着,仅林千户被领着朝后衙而去。
等林千户走入后衙客厅,沈知县才从主位上站起来迎接,林千户快步上前见礼。别看林千户是五品官,即墨是个大县,沈知县也只是个从六品官。不过大明文贵武贱,沈知县虽然只是从六品,平时可是与鳌山卫三品指挥使平起平坐的,林千户这个五品官也只好以下属自居了。
说起来这也正常,大明承平多年,武备早已荒废,林千户别看是五品官,可是手下只有1000余户军户,说成是农民更准确,权利和收入都有限的很。
沈知县虽为从六品,治下却有几万户口,县城商业发达,权利与收入相比而言大的很。另外明朝对武官一直存在防范意识,文官又通过师生,同年,同乡等关系相互帮扶,同气连枝。
文武一有冲突,从上到下所有文人都下意识的打压武夫,武官很少能在与文官的冲突中讨到好,长此以往,武官见到文官,就不自觉地矮了一截。所以才有沈知县这个从六品文官在客厅等着五品武官的林千户来拜见。
双方见了礼,说了些客气话,林千户才到客位坐下。婢女上茶退下后,林千户奉上孙天泉送来的礼品的礼单,沈知县接过扫了一眼,之后转身交到站在身后的计师爷手里。
沈知县笑着道:“林大人,这么重的礼我先愧领了。之前送来的书帖上讲的太简略,麻烦林大人给细说下。”
林千户回忆了下,道:“早年间经人介绍与孙管事相识,据孙管事讲,他们家陈老爷祖籍就是咱们即墨县的,早年先人南下江南闯荡,后来在杭州发家置业,就没在回来。
到陈老爷这一代,做起了南洋海贸生意,听说这海贸生意利润大,不过出海风险也大,一不小心就可能船毁人亡,血本无归。海贸一兴,海盗同样多了起来,陈老爷发现北方人比南方人能打的多,就派了心腹孙管事回老家召护卫押船防御海盗。谷知县在时,已经通过招流民的名义,招过两批了。这事只要沈大人睁只眼闭只眼就好,同样以招流民的名义招人。”
沈知县听完林千户讲的,道:“林大人,陈老爷生意做得这么大,具体名号呢?府邸何处?”
林千户之前可没打听这么细,一下被沈知县问住了,道:“这具体的我还真没问,好在孙管事就在外面,召进来一问便知。”沈知县回头示意计师爷去找人。
沈知县等计师爷出去后,接着问道:“林大人,还有一事需要问清,孙管事带了多少人来招人?现在都住在哪里。”
“沈大人,孙管事是坐海船来的,现在停靠在离我的千户所不远的一处海港里,据我的管家讲,只见到一条海船,操船的有20来人,船舱里是否还有人,就不清楚了。除了跟我来的6个人,其他都应该住在船上呢“
这时见到孙天泉被计师爷领着走了进来,沈知县没有再问其他的。
孙天泉一进入客厅,就对着上首跪下道:“草民孙福,叩见知县大老爷。”
沈知县道:“孙管事,请起。”沈知县一边说一边细打量孙天泉。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样子,穿着松江细布棉衣,脚踏厚底的棉鞋,腰扎皮带,穿的还算体面;不过面上肤色黝黑粗糙,露出的双手骨节粗大,长满厚茧,一看就是常年练武,与所说的常年跑海押船倒也相符。
等孙天泉谢过,起身在下首位坐下后,沈知县对着孙天泉道:“刚与林大人谈起孙管事,不知道孙管事出身何处,又怎么会给陈老爷效力的呢?听口音怎么带本地口音呀。”
孙天泉听完,道:“回禀知县老爷,小的孙福出生在离这不远的高密县,自幼就是孤儿,讨饭为生,后来跟着过路的商人到了江南,因老乡的原因被陈老爷收留,之后就一直在陈老爷手下做事。“
“听你这么一说,陈老爷也算个大善人,一定声名远播了。不知道大名是?家主何处?看本县是否有幸听说过.“沈知县问道。
这些信息孙天泉早就编好了,林千户根本就没问过。之前的谷知县年老,只想着捞钱回家养老,连孙天泉面都没见过,仅通过林千户收了银子。没想到沈知县问的这么细,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回知县老爷的话,我家老爷姓陈名轩,府邸在杭州城东双福街上,城东城外陈家庄也是我家老爷的产业。“双福街是杭州大户聚集区,有太多的府邸,谁清楚哪家是陈府。城外确实有个陈家庄,不过是谁的产业孙天泉都不清楚了,想来远在北方即墨的人更不清楚。
沈知县看向计师爷,计师爷摇头示意没听说过。计师爷同样是绍兴师爷,对杭州一带的大户都有所耳闻,不过没听过有陈轩陈老爷这一号。
沈知县见自己师爷没听说过,道:“听林大人讲,孙管事几年前就招过两批人,怎么又来招人,早先那两批人呢?至今都音信全无吧”
孙天泉见沈知县有起疑之意,越问越深,道:“回大老爷的话,我家陈老爷近两年与宁波王家联手将生意做大,增加了许多新船,人手就不够用了。关于那两批人,这几年海贸每年都有船沉,还有受伤病死的,确实折损了不少人手。不过这次我来招人,之前招的人里就有不少人跟我一起回来探家,没回来的也带了书信和银两。“
这时旁边的计师爷插话问道:“不知道孙管事说的是宁波那个王家?”孙天泉回话道:“是宁波庄桥王家,现在家主是王宇鑫,王老爷。”
庄桥王家计师爷是知道的,家主正是王宇鑫。也听同乡说起过近些年王家海贸做的非常大。听完孙天泉回话,点头向沈知县示意。沈知县又问了几个问题,孙天泉都回了话。见没什么可问的了,就让计师爷领着退了出去。等孙天泉走远了,沈知县对林千户道:“林大人,这事一时决定不了,我要仔细考虑下再给你答复。”说完拿起茶碗请茶。林千户只好起身告辞,回去等消息。沈知县起身送了几步,在客厅前就止了步。
过了一会,等计师爷回来后,沈知县问道:“计师爷,这事你怎么看。”
计师爷躬身回话道:“这孙管事及带来的人外貌看起来是常年跑海的没错,回话也合情合理没有什么纰漏。不过都是孙管事一面之词,不知道真假,说起来对杭州一代的大户,我大概都有个了解,就是没听说过有陈老爷这一号。现在写信让杭州的同乡细查,时间上来不及呀。“
计师爷想了下又道:“孙管家出身高密,带本地口音没错,不过说是孤儿就让咱么没有任何线索可查。孙管事既然在江南长大,就应该带杭州一带的口音,听孙管事讲话,没听出来有,倒是有福建泉州府的口音。还有按照江南的惯例,从小收养的家生子,都要改姓随主家姓的,这孙管事可没改。“
沈知县时安徽宣州人,沈家是当地书香门第,大户人家,沈知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有远大的抱负理想。不到30就高中进士,虽然排名靠后,经家里运作还是坐到即墨这个大县的知县。
准备做好一任,就回京发展。现在宣系,浙系与东林党斗得不可开交,双方不停寻找对方过错,上本攻击。身为宣系的沈知县做事处处小心,生怕被人挑了错处,坏了前程。可以说宁可不做,不可做错。不是沈知县不爱财,不过不是知根知底的银子不敢拿。
沈知县听计师爷说完后道:“你说的都好解释,从小就没在江南久待,一直跟着跑海,口音就能解释的通。立功了改回原姓也是常有的事。我想不通的是怎么通过林千户引见?”
见计师爷没明白接着道:“计师爷你想呀,陈老爷已经世居杭州多年,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一定家大业大了。现在又与宁波大族王家联手,背后势力能小的了。以这样的势力就是拿杭州知府的帖子引见都不为过吧?现在什么引见帖子都没有,仅林千户牵线搭桥,你不觉得太怪异了么。“
计师爷到底当了多年的师爷,沈知县这么一说,马上反应过来,是有点不合理,想了想道:“可能陈家觉得来即墨招人是小事,之前又通过林千户招过两批人,熟门熟路没想这么多呢。”
沈知县想了想这种情况也有可能,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几百两银子还看不上眼,不值得冒险,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天你带人将银子和礼品都给林千户送回去,让他到其他县去想想办法,这次就不要在即墨招人了。”
计师爷清楚沈知县的顾虑,答应明天一早就去退回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