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犹豫良久,终于迈步踏入了漩涡之中。漩涡中心出乎意料的安静空旷。诺大的虚空之中,只有一套古朴大气灵光氤氲的玉石桌椅凭空悬浮着。
玉桌一侧,一位身着锦斓袈裟的光头僧人正侧对着他,独自一人弈棋品茗。男人踌躇着走到玉桌旁边,还未等开口,就见那僧人无声的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一只白玉材质的茶盅随即出现在面前,好似它本来就在那里一般,茶汤碧绿,清香怡人。
男人一饮而尽,只觉得齿颊留香,神清气爽。碧色的玉桌上自成棋盘,黑白二子正激烈绞杀在一处,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僧人手持白子,皱眉苦思,对男人的到来视而不见。
良久,僧人终于落子,这才抬起头来咧嘴笑道:“嗨!欢迎来到心灵小筑。竟然走了三天才到,哥们儿你也真是没谁了!”宝相庄严的僧人开口之后竟然透出一股市井泼皮的气质来,得道高僧的形象瞬间崩塌。
“你,是谁?”男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惊疑不定的开口,那僧人竟然长了一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
“我是谁?我是你。”僧人沉稳落下一颗白子,一幅幅镜像从棋盘中升腾而起,男人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怒而杀人的情景。
“那,我又是谁?”男人紧皱着眉头,紧紧盯着眼前有着自己相貌的和尚。
“你?你乃炎帝苗裔,太公后人,姜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名玉昆,姜-玉-昆!”
“这么说,我是精神分裂,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姜玉昆哦了一声,对这种拉轰的介绍方式毫不感冒,仍然直视着和尚的脸。
“不,你说的那是疯子!”和尚似是有些心烦,将白玉棋子砸向棋盘,洁白的棋子诡异的在棋盘上一个弹跳,恰好落在一旁的白瓷棋罐之中,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叮”音。
和尚皱了皱眉,似有不满:“我们绝对不是疯子,嗯,只是情况有些复杂,跟轮回有关,也就是说,我是你的前生,你是我的来世。”
“原来如此!”姜玉昆心不在焉的回应道。紧接着又看着棋盘中缓缓升起的一幅镜像追问道:“那,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里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暂且就叫它心灵小筑吧,不过,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你来看。”和尚说着,突然伸手往棋盘上一拍。
只见那玉石的棋盘竟然像水面一样荡起层层涟漪,中心处幻化成一面脸盆大小的镜子,镜子中不断闪现出种种画面。
姜玉昆闻言低头仔细去看,却发现那画面之中赫然是另一个自己,只见那个双眼无神,明显呆滞的姜玉昆正坐在一栋破败竹楼的台阶上,一动不动的抬头望天。
“这就是你现在在外界的样子了,也就是说,你我以及这里,都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你心灵的投影而已。”和尚伸手指点着解释道。
“如果我出不去的话,外界的身体就会变成傻子,对吧!”姜玉昆专注的盯着外界的画面。
“也不完全是?”和尚挠挠头,似乎觉得解释起来有些困难,摊开双手说道:“你试试看,应该可以控制外界的身体吧。”
姜玉昆闻言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全神贯注的像想自己可以跟外界的身体交流。果然发觉有一种玄妙的感觉,随着自己的专注,这种感觉更加清晰。
现实中,姜玉昆缓缓站起身来,先抬头看看了头顶的太阳,紧接着慢悠悠的四处溜达起来。他想在寨子里逛逛,尽快熟悉环境,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山寨不是很大,建筑是用土木和竹石搭建的吊脚楼,大大小小百十座,寨子里的人也不多,都是些老弱妇孺,穿着奇装异服,好奇的打量着他。
顺着古朴的台阶小道一路来到山顶,居高远眺,只见四周山峦层叠,不见人烟,西南边一大片梯田,梯田底下是一条小山谷,隐约与寨子相对,谷中有一条溪流穿过,还真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你在这干什么!”姜玉昆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呵斥声惊了一下,转过头来,就见一个丰神俊朗的二十多岁小伙正一脸寒霜的盯着他。
“离悬崖远一点,当心被山风吹下去摔死你!”
义真见对方竟然不搭理自己,当下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那副呆傻的样子,更让人恨得牙根发痒。
心说阿珍还真是瞎了眼,这装疯卖傻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好?越想越气,忍不住上前几步抓住男人的前襟,随手一摔。
嫉恨之中,下手没有轻重,竟然使出了暗劲,眼看着那可恨的男人瞬间翻滚着飞了出去,心中快意的同时突然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一个强壮些的普通人罢了。
在这暗劲境界的一摔之下,岂有活命之理?义真虽然讨厌他,但也绝不至于要取其性命的地步,失手之后,后悔不已,赶紧强行运气,右脚猛地踏地,身子急速追了上去,可暗劲层次的力量岂可小觑,虽然义真已经拼尽全力追赶,可终究慢了一拍。
义真已经放弃追赶,脸色惨白的闭上了眼睛,一口腥甜的鲜血夺口而出,他本就有伤,此时心中懊悔再加上刚才强行运气,可谓是伤上加伤。
眼看男人就要在路边怪石上之上撞得血肉模糊,命丧当场!就见本来面色呆滞,双目空洞无神的男人,在即将撞击怪石的瞬间。
突然眼中精光闪烁,身体怪异的一扭,在千钧一发之间调整身形,双脚一前一后,重重的踏在怪石之上。
屈膝,弯腰,蜷身,抱头,一系列动作在眨眼间完成,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就好似平行于地面,蹲在怪石上一般。
尘土飞扬,男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却奇怪的呆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
义真一口淤血喷出,刚刚缓过一口气,就惊奇的发现,本该撞得骨断筋折的呆傻男人,竟然一副毫发无伤的样子,甚至若无其事的坐起身来,空洞的双目恰好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义真忍不住心中一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呆傻的可怜人罢了。”
“以后离阿珍远点,她是我姬家寨的珍宝,你,不配!”义真上前扶起呆傻男人,忍不住出言告诫。可是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反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义真见他除了一身灰土尽显狼狈之外,确实毫发无伤,心中震惊之余,忍不住一阵腹诽。
姜玉昆看着他咬牙切齿的在自己身上一阵拍打,非常奇怪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可由于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只能任由其拍净灰土之后,拎着自己的前襟往山寨行去。
姬家寨,祠堂竹楼。姬义真正在跟阿公禀报着他今日午间跟狸族的冲突。姜玉昆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当然,以他此时的状态,也无法随意表达自己的情感。
“那狄十三的西洋功夫越发精进了,我今天算是险胜。他说让咱们交出凶手!否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义真瞥了眼身旁一幅呆傻模样的姜玉昆说道。
“哼!一群数典忘祖的不义之徒!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嗯,只是内腑有些震荡,调理两天便可痊愈。”阿公给义真号过脉,轻声说道。
“阿公,这人来历不明,不如把他交给狸族算了,何必自找麻烦!狸族现在可不好惹......”
“住口!”阿公突然毫无征兆的盛怒了:“我姬氏祖训是怎么说的?”
义真见阿公发怒,瞬间明白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不禁有些后悔,当下没了气势。
诺诺说道:“追思祖德,宏念宗功。勿忘世泽,创造家风。遵循孝道,睦族敦宗。毋因小忿以伤和融,毋因小利以失大公,处世为人至诚为重,认清善恶,辨别奸忠。须识持物,莫贪虚荣。孝友睦姻,六行皆臧,礼义廉耻,四维毕张。修齐为本,礼乐居先,忠孝仁义,延世传家。倘背祖训,暴弃疏狂,轻违礼法,乖舛伦常,贻羞宗祖,得罪彼苍......”
“记住,他于阿珍有救命之恩,我姬氏一族,头可断,血可流,但绝不可忘恩负义!”待姬义真将一片长长的祖训背完,阿公的怒火也平息了不少。
“是,我知错了!您别生气了。”义真见阿公发火,担心他气坏了身子,忙不迭的低头认错。
“回去闭门思过,禁足三日!”阿公却是背过身去不想看他,冷冷的说道。
“是,阿公!”义真赶紧退下,不敢有丝毫耽搁,可临出门却又停住脚步,犹豫着转身问道:“阿公,阿珍孤儿寡母的,他一个男人住那,不太...合适吧?”
阿公明闻言明显迟疑了一下,良久才缓缓回答:“嗯,是我考虑不周,待他伤愈,搬来祠堂与我同住吧。”
“是!”义真有些激动的答应着,脚步轻快的迅速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