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家院边长着一圈槐树,槐花开了,树梢上像挂着一团团雪。本来树都弯着腰,再加上ー群群蜜蜂钻进张着口的小花里不出来,就更叫它沉得抬不起头;原本就很浓的香味再加上蜜蜂的搅和,真叫人的鼻子受不了。被槐花染白的蝴蝶在院子里翻飞,醉了的风又把枝条儿掀得荡来荡去,槐花飘来,好像天下了一场白蝴蝶。
老九为了使院子更加凉爽,把从清氷河里引来的水渠弯出一个太极图,顺着牡丹、芍药和木绣球的脚下流过,并将院子的通道一分为二,腾出两块空地,一面铺上白狗皮,把米香抱过来,睡在上面;一面铺上黑狗皮,把金蛋儿抱过来,睡在上面。母子头对着头,脸对着脸,中间隔着一条慢慢流动的太极渠。渠底铺着青石板,水流在上面叮叮咚咚,一到晚上“黑头马”、“黄狗娃”、蚂蚱、蟋蟀都来凑热闹。这时,老九面对清清的月光就坐不稳了,半仙叔怀抱三弦也来了,人与虫子开始叫板,水、人、虫子的歌声拧在一起,在小院子里缠来绕去,编织出一面欢快的大网,作茧自缚地硬把他(它)们罩在里面。
老九拿来了毛巾,在被日头爷爷早就晒热的太极渠里摆湿,先脱掉儿子金蛋儿的上衣,给他擦洗,搔他的胳肢窝,金蛋儿就笑,有时笑个不停,直到老九看出儿子在求饶,他才肯停住手。
小狼不再吵闹了。因为没有多少肉叫它吃,也就入乡随俗和欢儿一起吃些剩饭。叫老九纳闷的是,这只小狼的耳朵竖不起来,到后来连尾巴也卷了起来。老九不止一次地说:“怪事。真是少见的怪事。”后来小狼和欢儿很是合得来,老九给小狼解了缰绳,它也不乱跑,每天紧跟着欢儿。老九慢慢发觉,小狼和欢儿长得很像,欢儿的前爪上有一个黑点,小狼的前爪上有一个白点。老九笑嘻嘻地说不出话来。就连到处都说老九在家养狼的村长也不再乱说了。老九无所谓,狼也好,狗也好,它们祖先本是一家。
半仙来了。半仙的一根棍子在敲打着不平的地面,他走路倒没有声音,要不是这根棍子,就和鬼进来一样。
“老九,清水河里的娃娃鱼昨晚又叫了。”半仙人末到,声音先来了。
“叫你哩。前些日子你死哪去了。我收了一只小狼没肉吃,想借你身上一吊闲肉。”
“我穷得只剩下骨头和一张老皮,等下辈子向阎王爷爷讨了肉再借给你。”
“五谷吃到狗肚子了。就你这样的老骨头,清水河里的娃娃鱼也谋算着哩。一身肥膘风干了,你别风吹倒了赖天爷。娃娃鱼一叫你就怕了。”
“娃娃鱼叫我?是槐花叫我哩。”
“老不要脸,想偷花就去当村长。”
“老九,你也不要羞我。槐花开疯了,还不摘上些花来,我给你做槐花面末吃。”
“噢,瞎子的心比眼亮。”老九说。
槐花面末其实是米香的拿手好戏,米香病成了瘫子,这几年半仙就来做。老九上树摘来了槐花,放在火塘上的吊锅里,舀一碗太极渠里的水,再取来两碗先面焖在上面,用筷子扎上几个眼,等火上来了,那些眼里冒‘着的热气是槐花的另一种香味。米香和金蛋儿闻到了,两人在太极渠边“说笑”。老九用一个木杈儿固定着吊锅,半仙拿一双长筷子把花与面搅拌均匀,槐花面末便做好了。
老九又摘来了一把小茴香。半仙把水烧开,做成了小茴香茶。老九在院子里放好小方桌,端来了槐花面末和小茴香茶。洁白的槐花面末是一朵朵盛开在盘子里的花,在这到处都是鲜花的院子里,那最浓的香味无法分清是谁放出的呢!当这盘槐花面末放在太极渠边的时候,金蛋儿口角的涎水已拉出一条丝线落入黑狗皮的毛上,那一滴如露如珠的涎水,被一只蚂蚁滚动,不料那一根丝线却缠住了它,蚂蚁的两只前爪抓住了这条七彩般的丝线,想攀登而上,结果被它从金蛋儿的口角边扯断了,将它压在下面,变成一块蚂蚁琥珀。
老九拿了个小勺儿,先给金蛋儿喂一口,再给米香喂一口,等他俩口里还在咬嚼的时候赶紧给自己也来一口。他嘴里塞满了槐花面末,还不忘记说话,嘟嘟嚷嚷的。
半仙摘来了两片大黄的叶子,像两个团扇一样,在太极渠里把大黄叶子和手洗干净了,然后从盘子里用手挖了些槐花面末放在上面,一边用手拾着吃槐花面末喝小茴香茶,一边忙中偷闲说些话:
“神仙算个啥。眼明耳亮又能咋。”
“你别吹,给你一只眼睛你要不?要不?”
“嘿嘿。有一只总比没一只强,最少能看清槐花面末是个啥妖精,把人的舌头弄得痒痒的。”
“半仙,有了眼睛,就轮不到看槐花面末了。”
“对对对。你一口吞到尖尖上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