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林赶忙出去找人，很快，人找到了，躺椅也找到了，一拨人抬着白芸匆匆赶往黄泥岗卫生院。
一阵紧张的忙碌之后，孩子终于顺利降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见此情形，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主治医生对柳成林道：“你这个当丈夫的，胆子也太大了，晚送一步，这母子就不能两全了。”听了医生的话，柳成林心里很愧疚。
此后几天，柳成林一直在病房里悉心照料着白芸母子俩。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为了弥补以前的过失，抑或父爱的天性使然，柳成林异常疼爱这个刚刚出生的小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可是，当他想起此番回家的目的时，又分明感到这个孩子是一道迈不过的槛，来得真不是时候。他不得不感叹，世上有些事，怎么躲也躲不过，要来的终归要来。如今，与小妹的恩怨情仇尚未结果，半路上又忽然杀出这档事，该
如何了结啊。
柳成林在彷徨中挨着日子。一转眼，一星期就过去了，主治医师又为白芸母子俩检查了一遍身体，然后告诉他们一切正常，可以出院了。
“出院，出院了我去哪儿呢？”白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柳成林道。
“傻瓜，你为我们柳家生了孩子，当然回我们家呀。”柳成林道。
“你别这么说，你虽然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可你早就狠心把我们娘俩抛弃了。要不是天可怜见，偏偏躲到了你家，说不定我们娘俩都没命了。我告诉你，今天出了这扇门，我们就是陌路人了。”白芸道。
“你瞧你，都说了些什么呀。以前是我不对，贪图荣华富贵，其实，在我心底，真正喜欢的只有你。”柳成林诚恳地道。
“你别说了，我再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你这个滥情的人，你说说，成荫怎么办？还有深圳那边你又怎么解释？”白芸道。
“也许，我真是滥情，不过，在我心里，我跟小妹只有兄妹之情，至于深圳的事，的确是荣华富贵蒙住了我的眼睛。这些都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不用你操心，你跟我回家吧。”柳成林坚决地道。
第二天早上，柳成林从镇医院出来，打算去菜市场买些小菜，不想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大嗓门喊住了。
柳成林转过身一看，原来是耿秋华，忙道：“秋华，原来是你！”
“你真是个混蛋！”听了柳成林的话，耿秋华盛怒起来，扬手打了柳成林一巴掌。
柳成林的嘴边流出鲜血，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愕然地望了望耿秋华，道：“你……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耿秋华道，“这一巴掌是替成荫打的。既然不爱她，你为什么不早说？成荫在家等了你整整八年，你知不知道？八年哪，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八年的时间，把小日本都赶走了，可你竟然不当回事，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啊。”
“是我不对，我错估了小妹的意志和家庭的压力，我原以为小妹她早已嫁了人，没想到结果竟然会这样。”柳成林道。
“八年里，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耿秋华道。“唉，都怪我，是我不对，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柳成林道。耿秋华大声道：“我喜欢她，我爱她，这还不够吗？”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小妹？我知道你那时很在意她，而我那时还小，在长辈们的掇合下，糊里糊涂地同她订了婚。后来，慢慢地懂事了，我才明白，我同小妹之间的感情其实只是兄妹之情更多一点。我想，同她订婚已是一种错误，深深地伤害了她。我决不能一错再错，伤害她一辈子。”
“的确，我现在还在等成荫最后的消息。”耿秋华道，“除了她，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孩子。为了她，我辞职回家开起了电器维修店；为了她，我拒绝了所有可能结婚生子的机会，一个人孤独到现在。”
听了耿秋华的话，柳成林被深深地震撼了，道：“秋华，我丝毫不怀疑你对小妹的真诚，可是，成荫对你有感觉吗？你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耿秋华摇摇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想，如果没有你，成荫没有了思想上的束缚，我一定能够用我的诚心来打动她，感化她。”
听了他的一席话，柳成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耿秋华的形象刹那间高大起来了。这种纯洁、真挚的爱情不正是自己缺少的吗？相形之下，自己却显得那么渺小，甚至可以说卑鄙。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不惜把爱情当成了桥梁，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和灵魂。我这算是成功吗？
想到这儿，柳成林道：“秋华，我真的很佩服你，你自己好好把握吧，我祝你好运。好，就这样吧，告辞了。”言罢，起身往外走。
耿秋华见状急忙提笔写下一串数字，然后追了上去，道：“成林，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如果成荫有事，不管我在哪里，在干什么，我都会马上赶过来。”
走在路上，耿秋华那朴实而真挚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同他比起来，柳成林切切实实地觉得自己可恨又可恶，为了荣华富贵，见异思迁，攀龙附凤，我成了什么呀，我怎么能这样呢，唉，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就好了。
从耿秋华家出来，柳成林到镇上买了许多婴儿用品及产后滋补品。回到医院，白芸正在给孩子喂奶，看见柳成林回来了，道：“成林，怎么去这么久？”
白芸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成林，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心就开始扑通扑通地跳。”
白芸想回娘家坐月子，柳成林一口应承下来。
中午时分，柳成林就带着白芸和刚出生的孩子一起到了县城。
说来也巧，那天恰好是礼拜天，白父白母都在家里，看到从天而降的女儿和她怀中的小宝贝，再看看她身边的小伙子，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立时，两位长辈喜极而泣。当日，白家大摆宴席，盛情款待了女儿一家。
由于惦念着家里，第二天早上，柳成林就搭上了同乡的中巴往家赶。回到家里，柳妈正在给幼鹅喂食，不见柳成荫的影子。
“妈，小妹呢？”柳成林道。
“怎么，你还有心思惦着她？她差点没让你整死，小小年纪，短短的两三个月经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谁扛得住啊。两个月前，一场山洪冲垮了她苦心建起来的种鹅场，你爸也在这场山洪里被夺去了生命。现在，她苦苦等待了多年的你又无情地背叛了她，你叫她咋活下去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柳妈道。
来到柳成荫房门口，柳成林先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推开了房门。
柳成林看见小妹歪靠在床头，头发凌乱，神色憔悴。
看见柳成林进来，柳成荫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不恨哥吗？”
柳成荫摇摇头，道：“不恨，你有了白姑娘那么好的女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你呢？我真诚地祝你们幸福，真的。”
“小妹，你恨我、骂我，我还可能好受一些。其实，在深圳的几年，哥的确慢慢地变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值得你这样啊。这些话，憋在哥心里很久了，其实，要不是阴差阳错，白姑娘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已经扼杀在我的手里，我真不是人啊。”柳成林一脸悔意。
柳成荫静静地望着柳成林痛苦的表情。
柳成林继续道：“白芸是我高中的同学，毕业后去了深圳，在我流落街头，工作无着落、身无分文之际，是她帮助了我。后来又督促我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拿到了大学文凭，在朝夕相处中，我们相爱了……三年前，我跳槽去了一家贸易公司……”
柳成荫听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不是你的。你好好珍惜她吧，不要在乎我的感受。”
柳成林顿了一下，道：“我会的，我已经错过一回了，我一定会加倍珍惜，同白芸一起好好过日子。”
“那以后呢，有什么打算？”成荫问道。
“深圳，我是不回去了。这次回来，我感觉家乡正在发生根本的变化，党和政府都相当重视三农问题，积极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我想，自己作为一个新农民，有知识有文化，更应该为建设家乡出一把力。现在，我手头已有一定的资金，我想找一个立足本地的发展项目进行投资，开创自己的事业。小妹，你说，这想法可行吗？”柳成林道。
柳成荫点了点头，道：“哥，这想法挺好的，好好努力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看到小妹似乎已从郁闷中解脱出来，柳成林感到由衷的高兴，当天晚上，他美美地睡了一个安稳觉，太阳都一竿高了，才从傭懒中苏醒过来。正想闭目再睡会儿懒觉，忽听母亲跌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来，惊慌失措地叫道：“林儿，快，快起来，成荫她……她不见了！”
柳成林一激灵，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胡乱地穿好衣服，来到柳成荫的房间。只见各种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唯独不见柳成荫的踪影。
柳妈一边四下细看一边道：“一早起来就不见她，鹅场、菜地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人影。这傻丫头，会不会想不开呀？”
柳成林来到桌子旁，忽然发现桌面上用梳子压着一张纸条，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柳成荫写的告别信。
成林哥：
现在是凌晨四点，我起床了，收拾好行李物品后，开始给你写这封告别信。写好后，我将背着我的行囊，重新踏上我已经久违了的打工路。我想去远方寻觅自己的归宿，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向你告别，这样的告别方式对谁都是一种伤害，可我已经别无选择，我只能这样。
哥，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还是个孝子，所以年迈的老妈就托付给你了。我相信你会让她已经不多的岁月过得幸福快乐。爸刚过世不久，而今我又悄然而去，妈一定会非常难过，哥，你一定要好好地抚慰她，让她早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妈一生中疼得最多的是咱俩，只有你在家，我才放心去走天涯。
哥，我们八兄妹中，就数咱俩的感情最深最厚，不仅因为我们在一起长大，在一起上学，在一起打工流浪，还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婚约，成了乡邻们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到现在我译有些不明白，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之间只是兄妹之情，可我的感受，为什么就不一样呢？直到你回来之前，我对你一直抱着美丽的幻想，现在才明白，你从来就把我看成妹妹。而我呢？不但把你当作一个亲哥哥，还把你姿作一个情哥哥。八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担心你，牵桂你，为你祈祷，为你流泪，为你憔悴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望眼欲穿，始终不见你的归影。这么多年来，我操持家务，耕耘农田，照顾爹娘，任劳任怨，虽然身体有时也吃不消，可我的心里却从未感到过疲念。因为我心深处有一股明明朗朗的希望支
持、激励着我。哥，你知道这个希望是什么吗？这就是你呀，你是我精神的支柱，灵魂的寄托。哥，我其实很恨你，恨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的心，不懂我的爱。不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心里仅仅把我当做妹妹。哥，我知道，有一种爱叫放弃。当这份爱不再属于我的时候，我也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哥，我要走了，我不会走很远，也不会走很久，不用担心我。我只是不想再生活在你的阴影里，我想出去把你的影子从心底彻底驱散，做回本来的自己。
哥，别了，此去天涯，不知何日回家，妈是我唯一的牵挂。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老人家，别让我放心不下……
妹：成荫即曰
看完信，柳成林焦急不安，嘴里自信自语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柳成林的第一反应是赶快把小妹找回来，可是小妹已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追是来不及了。怎么办呢？细一想，要到外面去，黄泥岗是必经之路，他想起了耿秋华留下的电话，对，就让他去车站拦截，兴许还来得及。
想到这儿，柳成林立即照着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正是耿秋华。听了柳成林的述说，耿秋华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临了。他捧起一束玫瑰花，一路狂奔着来到车站。车站上，一辆坐满乘客的客车就要发动了。耿秋华一边打着手势一边靠近车窗，扫视了一下车厢，一眼看见了坐在后排面无表情的柳成荫。
“成荫……”耿秋华惊喜地叫了一声。
柳成荫抬头一看，见是耿秋华，微微地点了点头，耿秋华来到柳成荫身边，道：“成荫，下来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柳成荫摇摇头，把脸别向了一边，不再言语。
客车司机有些不耐烦了，对耿秋华道：“你快点，我要开车了。”耿秋华急了，立即登上车，看看身边的人，一双双眼睛紧盯着自己，不由得感到浑身燥热，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柳成荫跟前，单膝跪地，举起那束玫瑰花，铿锵有力地道：“成荫，我爱你，请你不要走。”
此言一出，全车哗然，不少人还鼓起了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柳成荫身上。
柳成荫一脸羞涩，腼腆中把脸转向窗外。耿秋华又道：“成荫，别走，行吗？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车厢里又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听了耿秋华当众表白，柳成荫既感动，又有些内疚。就是他，十年来一直守在自己的身边，明知没有什么希望，却矢志不移，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啊！想到这儿，她的心不免有些战栗。慢慢地，她回过头来，泪流满面。接着，她又用含泪的双眸深情地凝望着耿秋华，良久，终于接过了耿秋华手中的玫瑰花，扑进了耿秋华宽厚的胸膛，失声叫道：“秋华。”
耿秋华紧紧地拥住了柳成荫，良久，喃喃地道：“成荫，我们回家吧。”
柳成荫点点头。俩人抬着行李一前一后下了车。
立时，车厢里再一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第二天，耿秋华按照乡间的风俗，找了一个媒婆，挑着丰盛的聘礼到柳成荫家下聘去了。一路上，他心情舒畅，脚步轻盈，嘴里情不自禁地吹着口哨，哼起了山区小调：“小哥哥迎新娘啊，走呀么走在大路上……”
这一次，柳妈不但没有赶他，还盛情款待了他。柳成林心里也十分高兴，把小妹的终身托付给他，感觉很踏实。
初升的太阳正一点一点地明媚和灿烂起来。这时，地里的庄稼在悄悄地拔节，栅栏的牲畜在静静地长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