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林到达深圳罗湖汽车站的时候，正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光景。
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柳成林心中涌动着别样的新奇，时间就是生命，速度就是效率，他依稀记得这是超前的深圳人提出的伟大口号，再细细一瞧，果然觉得深圳人走路似乎特别快，一个个都行色匆匆，大步流星的模样，难道这就是推动深圳飞速发展的滚滚车轮吗？柳成林这样想着，自己脚下的步伐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不少。没走多久，前面就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交替闪亮，长长的车龙井然有序。
我该选择哪一条道呢？柳成林四顾茫然了，也难怪他会产生这样的困惑。其实，当初他在家乡县城的汽车站买票时，曾在售票窗前徘徊了很久，一直拿不定主意该去哪儿，当售票员催促他买票时，他却脱口而出：深圳！这不禁让他怀疑，自己的潜意识里难道有一种深圳情结吗？要不然，为什么南方这么大，城市这么多，独独“深圳”两个字会从他嘴里冷不丁地冒出来，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吗？
柳成林正犹豫间，看见旁边有一个广告张贴栏，里面张贴了许多广告，走过去仔细一看，却大失所望，里面要招聘的不是厂长、经理级别的大人物，就是制衣、做鞋之类的熟练工。扫兴之余，又猛然看见几个大大的斜体打印字：十元住宿。这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管怎样，先住下再说吧。于是掏出笔，把这家旅馆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抄了下来。
左弯右拐地折腾了大半天，问了好几个看起来挺老实的人后，柳成林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找到了这家破烂不堪的十元旅店。
这是一幢老屋改建而成的临时客店，一间大屋子里放着五张上下两层的钢丝床，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张草席和一条脏乱不堪的破毯子。柳成林也管不了那么多，把包塞到床底下，草草地洗漱了一番，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待他从酣睡中醒来，已经处处灯火辉煌，房间里也已挤满了人。听言谈口音，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外来工。
柳成林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五彩缤纷的万家灯火以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心里感慨万分：真是一个屋檐两重天啊，要是在家乡的大瑶村，这时早已处处黑灯瞎火；就是在家乡的县城里，也已经人影寥寥，而这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还有那七彩霓虹灯，就像雨后的彩虹，真是美轮美奂！猛然间，一个强烈的心愿跳出他的脑海，他禁不住在心里呐喊道：
深圳，我要拥抱你！
深圳，我要征服你！
柳成林把这两个念头在心里又默念了两遍，越想越激动，一时热血上涌，猛然间，一拳砸在窗台上，顿时，他感觉麻麻的，很快，殷红的鲜血就从指间喷了出来，细一瞧，原来窗台上有不少该死的玻璃碎片！血触动了他，转过身，从床底下拉出包，翻出一件白衬衫，平铺在床上。然后用带血的手指写下了两行血字：深圳，我要拥抱你！深圳，我要征服你！写完后，擦擦手，独自欣赏了一会儿，忽觉肚子空落落的。摸摸衣兜，鼓鼓的还在，于是来到楼下的美食一条街，进了一家快餐店，饱撮了一顿。饭后，柳成林又在街上溜达起来，夜晚的街市真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商品琳琅满目，彩灯闪闪烁烁，美女成群结队……走着走着，柳成林竟有些流连忘返，回到旅馆时，午夜已过。房间里早巳经鼾声四起，间或还有人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
柳成林上床后，扯了扯毯子的一角，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顿时睡意全无，只好和衣躺着。想想以后长长的找工路以及路上的种种艰难，柳成林心里一片茫然，禁不住地生出一股悲凉。那感觉有些像荆轲易水送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管它呢，既然到了深圳，就得破釜沉舟，生为深圳人，死为深圳鬼！
第二天一早，柳成林就大海捞针般地踏上了漫漫找工路，根据去年在东莞积累的找工经验，总结了三条经验。
一、充分发挥自身十一路车的潜能，少坐车。
二、尽量拉长吃饭的间隔时间，饿了再吃，少一顿省一顿。
三、不进无牌无照的私人职业介绍所，以妨上当受骗。
这样，几天过去了，果然节约了不少开销，然而，最担心最迫切的工作却迟迟没有着落。曾经去过几家公司，彼此感觉也不错，却因自己没有联系电话而作罢。这给柳成林增添了不少烦恼。
然而，烦恼的远不止这点，暂住的这家十元店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家黑店。既鲜有人搞卫生，也不管来客是谁，只要有钱，来者不拒。因此，里面住的客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唯一的共同点一一都是落魄的穷光蛋。当然，乞丐和小姐是个例外，那些乞丐们一早穿得破破烂烂出门乞讨，晚上收工回来就衣着光鲜，明目张胆地找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姐去了。曾经有几回，柳成林清楚地听到了对面半掩着的房门里传出乞丐妓女们淫荡的调笑声。这声音又刺耳又肉麻，柳成林听着有些毛骨悚然，曾屡屡想离开这儿，可是又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只好暂时作罢。
无奈中，柳成林想起了白芸。她就像一座黑暗中的灯塔，在柳成林的心中若隐若现。
可是，白芸还认识自己吗？就算是认识，她又会帮自己吗？柳成林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把握也没有。然而，偌大的深圳里，自己唯一的熟人就是她，不找她又能找谁去？事到如今，只好碰碰运气了。于是，柳成林翻出她的呼机号，拔过去，可是里面的女声温柔又礼貌地告诉他：你好，你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过了一会儿，重拨，还是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再拔，依然如故。
柳成林懊恼地放下电话，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唯一的一个熟人却联系不上，柳成林觉得自己真是孤立无援了。
第二天，柳成林又试着拔了一次，终于复机了，柳成林急不可待地抓起听筒，对方是一个甜甜的女声：“喂，你好，你是哪位？”
这不是白芸的声音！柳成林愣了一下，道：“我是柳成林，想找白芸，我呼错了吗？”
“哦，没有，白芸呼机换号了，你打她办公室的电话吧，她在上班。”“谢谢啊。”
“甭客气，我是白芸的朋友，我叫刘倩。”
柳成林又拔了一个号码。几声待话音乐过后，又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您好，欢迎致电辉胜公司。”
“咦，这不就是白芸吗？”柳成林心里一阵激动，道，“白芸，是我呀，柳成林。”
“哦，老同学，你在哪儿上大学呀？”
“唉，别提啦，那是没影的事，我现在在深圳，想找份工作。”
“那你住在哪里呀？”
“我寄宿在一个小旅馆里。”
“这样吧，你把行李搬过来，我给你找个免费的地方，中午十一点半，辉胜公司门口见。”
柳成林到达辉胜公司门前时，白芸正候在那儿，见到柳成林，似乎有些不相信地道：“成林，真的是你呀，要不是眼见为实，我真不敢相信，咦，你不是考上了吗？”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其实，对于落榜，你不必太在意，上大学固然是阳光大道，打工也不见得就没出息。条条大路通罗马，你说是吗？”
柳成林点点头。
“要相信一句话：谋事在人。只要是金子，不管放在哪里，都一定会发光的。”白芸道。
听了白芸的话，柳成林顿觉豁然开朗，禁不住多瞧了几眼白芸，这才发觉她已不再是原先学校里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白领丽人的干练利落，于是由衷地赞叹道：“真没想到，大半年不见，你成熟稳重了许多，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白芸听了，微微一笑。
白芸领着柳成林穿过一条大街，钻进一条小巷，在一幢五层楼的民房前停了下来，打开门，里面是一套两室一厅带厨卫的房子。
看到屋里宽敞明亮，装饰一新，柳成林不觉有些惊讶，道：“白芸，你住在这么高级的地方呀？”
白芸笑了笑，点点头，“月租六百五，只能说凑合吧。”又说，“是我和一个女孩合租的，她叫刘倩，同我们是一个县的老乡。我们一人一间卧室，共用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哦，对了，小点声，她上夜班，这会儿准在呼呼大睡呢。”
“那我住这儿合适吗？”柳成林不无担心地道。
“没关系，我给她留条说明一下，如果她醒了你就交给她。”
白芸说完，看了看表，又道：“你先到我屋里休息一下吧，我得赶回去上班了。”言罢，利索地打开了卧房门。
走进白芸的卧室，柳成林立时有一种温馨雅致的感觉，隐约间还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淡淡的幽香。里面的陈设倒也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柜子和一个书架。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大熊猫，憨态可掬。桌子上有一个台式电脑，电脑旁立着一丛争奇斗艳的塑料花。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书。
“白芸，你的房间布置得挺有韵味啊。”柳成林禁不住夸奖道。
“哦，是吗，那你今天就好好地享用享用吧，我要去上班了。这纸条你拿着，刘倩如果问起来你就给她看好了。”白芸说完，就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白芸走后，柳成林来到书架前，随手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的书籍除一些文学类的外，大都是电脑方面的，再就是一些成教类的课本。对于电脑，柳成林此前只依稀听人说起过，自己并未真正近距离接触，心里充满了神秘和好奇，于是就生出一些敬畏来；对于成人教育，更是闻所未闻。
忽然间，白芸在柳成林心目中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简直需仰视才见。这时，他坐到桌子前，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被称为电脑的东西来。键盘、显示屏、鼠标、主机一样样地看过去，就像是打量一个天外来客一般。一边打量一边隐隐地觉得这个新奇的东西将来一定会大行其道，自己一定要学会它。
过了一会儿，柳成林忽觉身上痒痒的，有些不大舒服。唉，这都是那个黑旅馆给害的。这么多天，不光没睡个安稳觉，就连洗澡冲凉也不方便，常常还没洗好，外面已经催命鬼似的把门拍得咚咚乱响，今天我得痛痛快快地洗一次了。想到这儿，柳成林就脱下外衣，轻轻地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了起来。
刘倩是昨天刚转过来的夜班，也许是生物钟还没调过来的缘故，她一直没能进入熟睡的状态。睡意蒙昽中她隐隐约约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起先以为是幻觉，也没在意。慢慢地脑子越来越清醒，她才发现那隐隐的水声其实是真真切切的，声源就在卫生间里。于是寻思道：怎么回事，是白芸回来了吗？不对，白芸这会儿还在上班呢！我的妈呀，难道是我忘了关水龙头？也不对，自己明明记得是关了的！那是怎么啦，难道屋里进小偷了？这一激灵，刘倩惊出了一身冷汗，头脑完全清醒了。
“白芸，你回来了？”刘倩强作镇定地大声道，她的目的是想震慑小偷，同时也给自己壮壮胆。
柳成林正沉浸在洗澡带来的快乐之中，压根没听见刘倩的声音。刘倩见无人应答，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于是悄悄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踮起脚尖隔着玻璃往外望，没发现什么异常，而哗哗的水声却戛然而止。
刘倩心中更加疑惑，索性半开了门，警惕地观察着卫生间那边的动静。忽然，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仅穿一条裤衩的大男人从里面水淋淋地钻了出来。
“啊”刘倩立即吃惊地尖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