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晚，当战争学院安静下来，学员们都进入梦乡之后。同样的，在亥时三刻，杨伊悄然起身，翻过战争学院的院墙，在青石长街上急速奔跑，来到了烟雨楼的门前。
杨伊停顿片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当自己不再气喘如牛时，他缓步上前，轻轻敲响烟雨楼的大门。“笃笃笃”，敲门声响，没过多久，昨天夜里开门的那位中年仆人与先前一样，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见到来人是杨伊，仆人明显一怔，他没想到，今日深夜到访者，依然是昨天那名行为举止优雅，相貌英俊秀逸的战争学院学员军官。他微笑躬身道：“公子是来找莫愁姑娘的吗？”杨伊抱拳还礼，道：“先生说得对，请将这封信交于莫愁姑娘。”
杨伊说着，将手中的一封书信交给了中年仆人。中年仆人伸手接过，而后，向杨伊道：“请公子稍等。”便转身进入烟雨楼中，身影又被厚重的木门阻挡。
中年仆人提着灯笼，穿过宽阔的庭院，来到二进，然后顺着游廊曲折，掠过两旁的假山池水，来到了一座阁楼前。在幽暗的夜色里，他步履稳重，走的很慢，没有一丝的急躁。
抬脚踏上阁楼的楼梯，嗒嗒嗒，缓步上楼，发出轻微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上了阁楼，中年仆人没有停留，径直向最深处的那间依然燃着灯光的房间走去。
到了房门之前，仆人伸手敲了敲门，道：“莫愁姑娘，昨晚前来拜访你的那名战争学院学员军官，又来了。他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房间之内，摆设十分的优雅，最里靠墙处，是一张床铺，上面轻丝罗帐，红鸾叠被，正是莫愁姑娘的闺床。在床前右侧墙边，摆放着数个盛放书籍的书架，里面林林立立，摆满了各种典籍。由此可以看出，莫愁姑娘是一位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的人，并非普通的歌姬艺妓。
此时，莫愁姑娘正坐在房屋中央的一张长木桌前，捧书夜读。桌上燃了金狮香炉，青烟袅袅，檀香沁人。中央一张红木古琴古意盎然，静静地横卧在那里。桌上除了堆放的书籍，文房四宝外，最右首处，还放着一杯清茶，想是莫愁姑娘口渴时以之解渴。
莫愁姑娘的丫鬟——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环儿，此时正无聊的坐在一旁，东张四望，玩弄着一个绣球。听到外面仆人的话语，莫愁姑娘放下手中的书籍，抬起头来，对小女孩道：“环儿，你去开门，将杨伊公子的书信拿进来吧。”那名叫做环儿的女孩闻言，立即兴奋地站了起来，而后快速跑到门边，打开房门，对着恭立在房门处的仆人道：“吴叔，那叫做杨伊的公子人长的美吗？”
仆人吴叔点了点头。环儿眨了眨眼，道：“可有我家小姐漂亮？”仆人吴叔与屋内坐在长桌之旁的莫愁闻言，不由得皆笑了起来。莫愁笑骂道：“痴儿，怎么能把男子和女儿拿来共同比美？”
环儿因为年龄幼小，是以有些不明事物。她睁大眼睛，不解地道：“男子不能与女儿比美吗？那是不是说男子没有女儿漂亮？”莫愁、吴叔闻言，笑意更加浓了。
环儿从吴叔手中接了书信，转身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莫愁姑娘。莫愁纤手微抬，接过书信。低眉望去，只见书信封面之上，书写着——莫愁姑娘亲启六个大字。打开信封，里面盛放着的信纸是一张质地洁白，软硬适中的信签纸，信笺四周描着花边，中央处，绘着一朵蓝色鲜艳绽放着的兰花。整个信笺清新脱俗，十分简洁。
望着这朴素的信笺，莫愁姑娘的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来。看来，她也是一个不喜繁华浮躁的人，对杨伊这简单朴素，却自有清新的信笺十分满意。
信笺之上，书写的字句十分的简短，只有区区的数十个字，然而，却是言简意赅。莫愁望着信笺之上的字迹，朱唇轻启，缓缓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莫愁念完，平静神色变幻，心起波澜，陷入了沉思。环儿一直在旁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突然神色伤感，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小姐，这是诗吗，写的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莫愁早已怔怔发呆，那里还会理会得她的问话。过了许久，莫愁才从出神中清醒过来。她轻轻的叹息一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莫愁一直念了两边，才抬起头来，对一直伫立在门外听候吩咐的仆人吴叔道：“吴叔，你去跟杨伊公子说，叫他回去吧。莫愁只不过是一个风尘之人，得蒙公子错爱，实感荣幸，有哪里敢有非分之想，与公子同舟共游？”
吴叔闻言，点头应是，而后持灯离去。“嗒嗒嗒”的脚踏楼梯声响起，吴叔的身影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庭院深深处。环儿等吴叔去后，回头对莫愁问道：“小姐，什么叫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啊？”佳人心中乐君却拒君，此中情味何其苦楚，又哪里是环儿这个幼小女孩能够明白的。
莫愁一声叹息，神色凄楚。双手放在红木古琴之上，素手轻拂，铮铮铮琴音响起，婉转低回，凄迷哀伤。
吴叔提着灯笼重新来到院门之外，对恭敬站在那里的杨伊道：“对不起，公子，莫愁姑娘让我给你带句话——非彼同道，各行其路。”吴叔说完，躬身向杨伊行了一礼，便转身回烟雨楼去了。
杨伊听闻吴叔话语，已知莫愁姑娘的意思。他眉头紧皱，神情颇为伤感。然而正在这时，从烟雨楼中传来莫愁姑娘琴音，他侧耳细听，只见琴音清脆，如若佩环，然而悦耳之中，却隐含哀伤凄苦。
杨伊昔日在幽谷之中遍读群书，对于金石之音，深谙其技。此时他听得莫愁姑娘琴音之中深藏的情意，不由得眉头舒展，脸色复归平静。
夜色深沉，鸡鸣四遍。繁星寥落处，光阴流逝。眼见天色微明，即将到达卯时。杨伊不再驻留，迈开脚步，向战争学院而去。
在他身后，烟雨楼中，阁楼之上，一灯昏黄，风吹摇曳。窗开半阙，一个美丽的人儿伫立在窗前，眺望着下方长街之上疾速奔跑着的俊逸男子，她玉脸平静，虽然依旧古井无波，但是她的一双明亮眼眸，却水波流转，含情脉脉，诸般心事，显露无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