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叹息着摇一摇头,也不怪他们,任是谁沾染上了这样的事,也无法全心维护自己的形象。
说起来谁又能相信,一向被工艺界看好为后起之秀的叶家小儿子,竟然嗜赌成性,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不说,还偷卖了叶老的精品之作,如此依旧欠下了巨额赌债无力偿还,以至于遭遇外头黑社会的威胁,才听信了旁人的挑唆,打起了映祯的主意。
真是家门不幸呀!
纵然有个成器的儿孙也经不起叶家二老那般纵容和宠溺。
如今美玉变成了顽石,也实在是叫人叹息!
徐老摇摇头,还是自家的两个徒儿好,从小都是吃过苦受过难的孩子,心性纯朴、知道好歹,这样的人才能化璞为玉,只要好好地琢磨,才能恒久。
只是不知道金貅经过此事还肯不肯再留下来了?
想起自己的三个徒弟,徐老的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映祯一向是自己最看重的徒儿,有天分、有韧性,自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还好这一回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伤害,也总算是有惊无险了。
金貅,自己从前不过是将他看做是一个寄居于家中的顽皮少年,如今却视他为师为友,是自己最欣赏的徒儿。
至于见明,徐老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他是自己相处时间最长、最花心思的一个孩子,从十五六岁的年纪到三十出头的时光,近二十年来,自己和夫人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可是他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他不肯顾忌师徒情谊背离也就罢了,自己也没打算过多地计较这个。可是他竟然枉顾是非,为了一己私利,利用叶家小子的赌债,挑唆叶家小子诱骗映祯,妄图拍摄映祯的不雅照片,企图以此来威胁映祯为他出力。
想到这里,徐老只觉得隐隐地心痛,这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要说起来,比叶家小儿子嗜赌成性更是可恶了千万倍。方才自己还埋怨叶老教子太过宠溺,而见明呢?如今这种行事难道不是自己教养不当所造成的?
徐老陷入了沉思。
映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一间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恍惚有人站在那里。走廊黑漆漆的,有些吓人,映祯拼命地呼喊那个人,他应着声却不肯走近。映祯跑啊跑,走廊仿佛会变长,怎么走也走不完。她越来越害怕,只觉得尽头的那个人很熟悉,会保护她。她拼命地跑,想要靠近那个人,可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安全!映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可是他就是想要追上去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
映祯拼命地跑,拼命地追,脑海中将认识的人一一地列举出来:大师兄、师傅、师母、伊莎……她摇头否定,不是,都不是!一张儒雅温和的脸浮现在眼前,这是谁?映祯很迷惑,是,是……那张脸突然就变得邪恶起来,哈哈地笑个不停,相机对着她不停地拍,闪光灯闪的她的眼睛也睁不开了。映祯觉得非常害怕,她拼命地逃跑,不明白为什么叶家小儿子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也许是跑的久了,那走廊越来越短,那人也越来越近,映祯雀跃地扑上去,大声叫道:“赵二傻子!”
映祯被自己吓得坐了起来,原来他是赵二傻子!
映祯的心突突地跳,好久都不能平静,原来真的是赵二傻子。
守在一旁的师母林氏见映祯在梦中皱着眉头念念有词,心里禁不住地难受起来,这孩子一定是吓坏了吧!
她从来都是跟着自己,门也不肯不可多出一步,哪里见过外头那些骗人的把戏?亏得今日没有什么大事,若是出了事,自己还哪里有脸再来面对她?师母怜惜地看着她,没妈的孩子是根草,映祯自小失怙,虽然能够顺利地上学、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可是生活上却是缺少了经验。自己这些年来也是大意,只把她当做寻常女孩来看待,却忘了她本是与旁的女孩不同的。
哎,师母轻轻地抚上映祯冰凉的手,这个孩子,也应该尽快有个家有个人疼才好。
映祯转过身来,见师母红着眼坐在自己的身边,觉得十分意外。
她反手握住师母的手:“师母,您怎么哭了?”映祯觉得异样,打量了一下周围:“我这是在那里?”她明明记得自己喝醉了酒,后来上了车,可是为什么就在医院里了?难道是出了车祸?映祯看着师母红肿的眼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猜测,连忙从头到脚地检查,很完整,很好啊!连一点淤青都没有!
师母忍了半天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你这个傻丫头,在做什么?”
“我不是出了车祸么?”映祯不解,看着自己完整的腿脚:“这不是很好吗?”
“谁说你出了车祸?这样的话也瞎说,真是晦气!”师母有些不悦。
“那您为什么要哭?”映祯很奇怪,师母从来都是优雅从容的,哪里会轻易地流出眼泪来。
师母再也撑不住地哭了,这个傻丫头,“你是喝多了,师母知道你从来不喝酒,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映祯不由地笑了,师母还真是可爱,喝点酒能有什么问题,最多就是醉过去罢了,竟然害的师母掉下了眼泪,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师母。
映祯轻轻地拥住师母,靠在她的怀里:“我以后再也不会乱喝酒了,叫您担心啦!请您原谅我好不好?”
几日过去了,映祯再也没有见过赵二傻子。
问及师父师母,两个人总是推说打发他出门办事了,走得急,没能等她醒来。
映祯将信将疑,有什么事会那样急?自己来到漆坊那么多年,还用来没有遇到过呢!想细问师父师母,想到两人闪躲的眼神,映祯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许师父师母有什么不得已的私事呢,自己问得太多,也会叫老人家为难。再说这些天器型也将要完成了,时间不多了,要加把劲才好。
映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来。
可是闲暇之余,还是难免要想起赵二傻子来。那日他就那样撇下自己一个人跑了,她有多害怕他知道吗?映祯想到那日自己的表现心里很不是滋味,是的,自己的确是过分了,也难怪赵二傻子生气,要是换了自己,只怕早就要哭翻天了。
映祯觉得很惭愧,决定无论如何,等赵二傻子回来一定要向他认真地道歉。
可是赵二傻子什么时候回来呢?映祯心里有了些担忧。
天越发地热了,不过才半个月,天气就进入了夏天的盛况。
映祯的器型得到了师傅的认可,很快就要准备打埝了。这些日子赵二傻子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己亲自准备,忙得团团转。
师傅也许是望子成龙的心态,对自己格外地严厉,每日除了吃饭睡觉,旁的时间几乎都在工房。映真觉得这是七八年来最紧张忙碌的时刻。
这本来也应该是最紧张忙碌的时刻,映祯深深地懂得,自己这几个月所有的忙碌都凝聚了师傅一生的心血和自己多年来不懈的努力,这对于一个手工艺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时刻!
映祯调好色漆适宜的浓度,这是她做了上万遍的工作,可是依旧不敢大意。
备好丝瓜络,这是打埝的上好工具。
说起丝瓜络,这还是赵二傻子的功劳。记得自己做的第一件器具,因为太紧张竹板上沾了太多的漆,漆顺着器型流淌下来,急的映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当时赵二傻子在一旁刷漆桶,拿起未用过的丝瓜络帮映祯将流淌的漆吸住。那样自然地痕迹,引起了师傅的注意,经过试验,师傅觉得用丝瓜络打埝比竹板又自然又好控制,从此丝瓜络就成了漆坊打埝最常用的工具。
映祯看着那沾了漆的丝瓜络微微的笑,自己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赵二傻子知道他自己有了新发现的时候吃惊的样子,那样傻里傻气的,难怪被叫做赵二傻子。
映祯觉得自己仿佛突然发现了许多赵二傻子的好,比如勤快,自从来到漆坊,他从来都没有睡过懒觉,每天都准时起来收拾庭院,帮师母准备早饭,为工房准备材料;比如诚恳,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有过怨言,大家的事,他都会放在心上,办理的妥妥帖帖,毫无怨言,连气也没有生过。比如好学,无论制漆、还是撵灰、甚至是做菜,他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甚至精益求精,连一向挑剔的师傅也能放心地将那些事交给他去做。赵二傻子做的东北菜,师母从来都是极其满意的,一家人吃的都很开心。
赵二傻子会的还不止这些呢!
映祯清楚地记得有一次,自己从赵二傻子的房间里看到了许多书,从古籍到现代经济管理的书籍都有,满满的几大箱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做满了标注。
自己当时十分地惊奇,找了大师兄来看,可大师兄却说:“光会死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打杂的下手,便是英雄也无用武之地呀!”